我们的爱还太年轻 三
AB：小开
天刚黑没多久，所以夜吧还没什么生意。
小开放下电话开始擦自己那一套瓶瓶罐罐，做为一个调酒师，这些东西是他的家当和招牌。他每天把所有器具擦得锃亮，在灯光杂乱的夜吧里仍然耀眼。
自从来到这个城市，小开改变了很多，原来他总喜欢让自己的东西看起来脏脏的，比如牛仔裤他都买看起来有点旧的颜色。特别是他那些调酒用的金属器具，他只着重擦里面，喜欢金属外壁上有擦不掉的痕迹。古旧感也挺时尚。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椽总喜欢自己的东西是干净的。
店里在放一首老歌——“我的黑夜比白天多，不要太早离开我，世界已经太寂寞，我不要这样过。让我一次爱个够，给你我所有；让我一次爱个够，现在和以后……”
小开看看时间，快十点了。于是看门口，果然，那个身影出现。
不高，挺精神的一个男生，总喜欢穿一身灰色衣服，看上去十七八岁。实际上，小开想，实际上应该不止这个岁数，他的眼神并不单纯。
连续一个多月了，这个男生总是在十点之前到夜吧来，凌晨两点左右夜离开。啤酒，苏打水。偶尔会点小开调的酒，只点一款：吻。
小开看他径直走过来坐在吧台外面，就冲他笑笑，左手拿着调酒壶，右手在酒架上不知道做了什么小动作，一瓶粉红色的预调酒旋转着飞起来，稳稳落进他的手心。
“今天不喝这个。”男孩开口。
小开看他一眼，嘴角带点笑意：“今天不‘吻’了？”
“不吻了。”男孩从兜里掏出烟来。
不熟练。小开看他抽烟的样子心想他一定是新手。
男孩点好烟，烟盒冲小开指指，小开摇头，他就把烟盒放在吧台上：“今天要‘等天亮’。”
等天亮。
小开犹豫了一下，把粉红色酒放回酒架，拖出一瓶深蓝色的。
自从看完一本名叫《天亮以后就分手》的小说之后，小开一直想去掉这一款酒。
这年头没人等天亮，所有人都等着天黑。沉睡或者激情。
不过既然还没去掉，既然客人点了，那么，就等天亮也好。天亮以后，真实的日光总比日光灯管来的舒服些。
小开调好酒，淡蓝的一杯，上面薄薄一层泡沫，递到男孩面前：“等天亮。”
“好。”男孩顽皮的笑：“我等你到天亮。”
小开也跟着笑起来，他从不让玩笑冷场。
结果，男孩真的没有在凌晨两点离开，一直到天快亮了，夜吧准备关门，还坐在角落里。
小开诧异的看他一眼，他冲小开笑笑：“我在等你哦。”
人客散尽的夜吧，有点冷清。
当然，夜吧外面同样是冷清的，小开走出夜吧的时候深深吸一口清晨冷清的空气，一身烟酒气味都不是自己的。
他冲身边的男孩笑笑：“等我做什么？不会是无家可归找我投宿吧？”
“如果你愿意，我打算投宿。”男孩笑着伸出左手。
左手。
小开犹豫着没有握上去。
“看得出，你是跟我一样的。”男孩笑着收回左手：“我叫暮晨。”
“小开。”
“可以做我男朋友么。”暮晨直接了当。
街上没有什么人，远远的开来一辆空公交车。
“我们似乎今天才认识……”小开礼貌的笑笑——既然暮晨都说“看得出，你是跟我一样的”，也没什么好隐瞒。
“可是我喜欢你很久了。”暮晨并不尴尬。
“喜欢我什么呢？”
“嗯……不知道，感觉吧，说不清楚。”
“呵呵。”小开没反驳——这样说的，往往都是因为小开有一张漂亮帅气的脸。
很多女孩子知道小开是同性恋之后都大呼：现在帅哥怎么都去同性恋了，给我们女人留什么啊。
“可以么？”
“不行。”
“为什么……”暮晨对这个结果有心理准备，不过还是很失望。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暮晨抬头认真的看着小开，企图从小开眼里找出一点说谎的痕迹。
“真的。”小开随他找。
“好吧，那，晚上见。”暮晨笑笑说再见。
喜欢椽也有两年了。
两年前小开还在另外一个城市的一家电脑公司打工，椽去修电脑，小开一眼看上了他。
小开也说不太清楚喜欢椽哪里，不过倒不是单纯的“感觉”，他喜欢椽大大的眼睛，喜欢椽笑起来有点腼腆又奔放的样子，喜欢椽举手投足的举止……总之，这个男人就应该是他小开最适合的那个，不用再找了。
当时小开比暮晨更疯狂，他看出椽不是同性恋，又只是他们维修部的客户，仍然毫不犹豫的追出去对椽Come out。
结果当然被拒绝。
椽的理由是：第一，我不是同性恋，第二，我明天就回北京不会再来这个城市了。
偷着记下椽留在维修部的客户资料，椽回北京一个月之后，小开在椽住所不远的地方租一间小屋，找到一份调酒师的工作。工作来得极其容易，他本就是学这个的。
再碰到椽，是在小区卖菜的铺子里面。小开当时还没准备好如何联系到椽又不尴尬，两人就碰上了。上天眷顾小开，见到椽竟然比找工作更顺利。
椽多看了小开几眼，毕竟一个月不是太久，这个跟他表白过的男人的长相还没在记忆里磨灭。
于是那天小开理所当然的好好感动椽一把，顺便到椽家蹭一顿午饭。
“我朋友，小开。”椽这么跟秦舞介绍。除此不知道怎样介绍小开才合适。
说小开是喜欢我的人，是你的情敌？搞笑吧。椽看着正在礼貌的打招呼的两人心想。
“只见过一面就会喜欢那么深么？”椽有一次问小开。
“会。”小开坐在大桥的栏杆上看着过往车辆回答：“我就是这样，不管是人还是东西，第一眼喜欢的就喜欢，如果第一眼无所谓，也就不会有后来了。我第一眼就喜欢你，出奇的喜欢。所以我来了，把我的喜欢进行到底。”
“可是，我记得那一次我已经跟你说很清楚了，我不……”
小开打断椽：“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喜欢不喜欢我是你的事。我没打算强求，更没打算跟秦舞抢。做Gay真的很辛苦，我倒宁愿你一辈子不喜欢我。”
“是么……”椽讪笑着。
“是。千真万确。”小开认真的说：“我来这里，不是让你喜欢我的，我是来守护我自己的爱情。”
椽说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小开说我不觉得奇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
“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椽跟着重复一遍这句话。
于是两个人成了朋友。
椽的房间总是干净的。他没有洁癖，他也穿看起来灰灰的牛仔裤，但是那裤子一定也是非常干净的。小开后来喜欢擦自己的东西只是因为椽的这个习惯。
小开住的地方条件不好，偶尔晚上不用工作，就去椽那里住，两个人并排躺在椽的床上睡觉。躺下的时候，椽习惯在靠墙的一侧，小开在外侧。床不宽，比单人床稍微宽一点而已，两个人中间却能空出至少一个人躺下的空间。
其实椽没有刻意远离小开躺着，但是小开有故意远离椽——既然是朋友，他要扮演一个真诚真实的朋友，一个不会超过朋友界限的朋友。中间那一人宽的空间，就是他给自己保留的界限，不会越过一点，保证椽的纯洁。说白了，他其实是要保证自己在椽心里的纯洁。
不能让椽讨厌。
一天晚上，椽正乐不可支的做美梦，忽然旁边一声巨响，然后稀里哗啦各种声音接着演奏。椽迷糊着开灯，看见小开坐在地上揉脑袋。
“怎么了……？”椽还是迷糊中。
“掉下来了。”小开揉着脑袋苦笑，身后是碰翻了的床头用来看书的小桌子，一地书本和杯子。
“怎么那么不小心……伤着没？”
“没。”小开停止揉脑袋，起身收拾一地狼藉。
“算了……起床再说……”椽把小开拽上床：“先睡吧。”
关灯，一片黑暗。
等小开适应了黑暗，旁边椽已经又呼呼入睡。他看着椽睡梦中安详的脸，深深叹气——因为睡着了以后也在潜意识里刻意保持跟椽远远的，竟然掉到地上。他有点笑话自己的谨慎。
如果挨着椽睡会怎样？
也不会怎样啊。心里霍然开朗，于是挨着椽美美睡过去。
两个人的关系忽然看似进步很多，以前椽是自然的，小开很刻意，现在两人都自然了，勾肩搭背喝酒聊天也无所谓，不会有特别的想法。
小开一直承认，爱情和肉体是紧密联系的，有情就有性。不过他也告诉自己，既然喜欢椽，不让椽困扰又能跟椽做快乐的朋友也是对椽的一种爱。自然就放松了。
于是他的爱情变成柏拉图小说，椽的爱情变成秦舞的日记。
夜吧照常开业，暮晨来了。
又是径直走向小开，小开笑着等他说话。
“今天要‘失恋’。”暮晨半开玩笑的点酒。
小开慢慢调一杯酒出来。
“怎么跟这个图上颜色不一样？”暮晨指着酒单问。
小开用手把酒单扫到一边，酒推到暮晨面前：“这杯叫‘无关爱情的自由主义’，你尝尝，酒单上没有的哦。”
“不给客人点的品种，我要找你老板说话。”暮晨说完喝了一大口：“还不错。”
小开冲他晃晃手指，转身去招待别的客人。暮晨就坐在吧台外面看他忙碌。
等小开忙完了，暮晨叫过他来，小声说：“我想到我为什么喜欢你了。”
“嗯？”
“因为……你长的帅，我想跟你做爱。”暮晨举一下已经喝光的酒杯：“无关爱情。”
“自由主义。”小开收起杯子。
第二天上午，小开的小屋里，两个疲劳的年轻男人。
“我是不是该对你说谢谢？”暮晨满足的打哈欠。
“为什么？”
“因为你肯跟我做爱呗。”
“嘿，我可以跟每一个人做，但是我不能每一个人都爱。”小开回答。
暮晨转身抱住小开：“我知道，你不用强调你不爱我。我昨天晚上已经说啦，因为你长的帅，无关爱情。”
小开看着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没答暮晨，他在想，总会有一份感情是因为爱情，无关帅不帅。
“新的品种叫做‘赤裸的晴朗天空’。”小开笑着递给暮晨，继续工作。
暮晨看着面前翠绿色打底，下层浓浓桔色上层淡淡青色的酒，觉得这杯酒的配色很暧昧。绿色像草地，桔色就像人的皮肤颜色，青色则像天空。
他叫过小开。
“怎么了？”小开问他，手里忙着调酒。
“这杯酒不如换个名字。”
“说说？”
“就叫‘露天做爱’好了。”暮晨挤挤眼睛笑起来。
“你丫的……”小开伸手在暮晨脑袋上砸一下，转身准备去倒酒。
“唉？你们怎么来了？”小开看到椽和秦舞走进夜吧，就立刻招呼。
“我陪她来喝奶茶。”椽笑笑：“你忙你的。”
“唉，难得你们俩来这种地方，怎么喝奶茶？”小开摇摇头：“真是乖孩子。”
椽递给小开一根烟：“怎么，你们店不欢迎喝奶茶的顾客？”
“得，你别说这话，老板知道要杀了我的。”在椽的打火机上凑个火，小开快乐的说着。
暮晨第一次看到小开抽烟。他以为小开不抽烟的。
然后他立刻想到，这个男人大概就是小开喜欢的人吧。他一进门小开笑得明显不一样。
暮晨冲着椽的背影做鬼脸。
晚上回家之后椽一直打喷嚏。
烟的影子淡淡映着。
下午的时候暮晨无论如何都拉着小开去医院，他去献血的时候被人家说血液不合格，到医院检查，梅毒。
小开查完了结果一切正常。
“这样我就放心了。”暮晨说。
两个人坐在街边小型广场的健身器材上抽烟，半天再没有别的话。
“无所谓，反正能治好的。”小开抽了两根烟以后安慰着暮晨。
这安慰软弱无力，暮晨笑笑没说话。
“可能，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又抽了两根烟，暮晨轻轻说。
“这种事情，不用弄这么严重啦。”小开拍拍暮晨的肩膀。
“对，不严重，可是，我心里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你……”暮晨把烟头扔得远远的：“要是今天你也查出来了，我真……”
“好啦，说这种话，我这不没事么，你也很快就能治好的。”
“再见。”暮晨苍白的笑了笑，站起来离开。
小开没有叫住他，对他的后背说：“再见不是再也不见，一定要再见，等你愿意的时候，来夜吧找我，会有新款的酒哦！”
“好。”暮晨回头报以微笑：“总有一天，有机会的话，我会去尝的。”
再见……
小开回家好好洗个澡准备出门上班。
顺手给椽拨个电话：“椽，这两天还好么？”
惯例的开场白。
“还不错啦，不过，有件事要告诉你，改天你休班的时候我们再聊。”
“好。”
“哎？怎么听着那么低沉？你怎么了？”椽听出小开的语气不对。
“没什么，一个朋友生病了。”
“严重么？”
“不严重，我瞎担心的。”
“哦……”
“我去上班了，回见。”
夜吧，晚上十点。
再没有那个灰色的身影。
再没有那杯“无关爱情的自由主义”，也没有“赤裸的晴朗天空”。
小开仍然卖力的工作，卖力的擦那些瓶瓶罐罐，心里有点空。
椽，如果是我病了，你会怎样呢？
厌恶的走开？
淡淡的安慰？
还是……像真正的好朋友一样，陪伴我康复？
呵，随便吧，有些东西无关爱情的，就算我爱你也是一样。
小开忙完了，擦擦手。夜吧里灯色迷乱，各种特征的脸在灯光里闪烁，哪一个是我下一张会认识的面孔？
人色也迷乱，下一个会说“我喜欢你”的人是谁……
拿起手机拨暮晨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Your……”
小开挂掉电话，让音效师傅放一首王菲的《怀念》。
“关起满室不足的氧气，点着烟蒂回味你的呼吸；散落一地断续的谜语，对着空气还击着你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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