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Hannibal》以后

2004-12-29 16:42 | trash



前几天读完了Thomas Harris的Hannibal,读到最后不免激动起来,于是又翻出电影来看了一遍^_^
曾经对这个电影很失望,甚至有点讨厌。尤其Julianne Moore占据了Clarice的位置一度让我耿耿于怀。但是事隔多年以后重温这个电影,发现她原来拍得很美;发现以前自己实在是被一种庸俗的惯性心理和续集情结蒙蔽了眼睛--尽管续集原本就是这种心理的产物。

对我来说,Hannibal系列最迷人的地方就是看着两个英雄般的主人公的交相辉映。两个几乎在任何意义上相互对立的人,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维系在一起。
其实他们从来没有“一起”。他们之间隔着防护玻璃,隔着铁栅栏,横着FBI闪亮的勋章和头号通缉犯的烙印,横亘七年。
而他们之间的联系又如此微妙。她身上的香水味道,他眼中的穿透性理解;她的一流提包和二流皮鞋,他凭记忆勾勒出的城市和她的肖像;她惨痛的童年回忆,他隐讳的提示笔记;她的聪慧,坦诚和坚韧,他的渊博,狡猾和敏锐;她在FBI腐臭的泥潭中摸爬滚打,他在全世界最高雅的场所中逍遥法外;他的声音如同魔咒,每晚临睡前在她耳边响起,她的命运如同魔咒,无论在哪里都吸引他的关注。所有的一切只印证了一句话:the world is more interesting with you in it.对他如此,对她如此,对观众也是如此。他们两人共同营造的戏剧张力构成了作品最动人的魅力。两者缺一不可。因此《红龙》从来都被我排除在外。

在续集中,Dr.Lecter因为恢复了自由反而失去了第一集中强烈的传奇色彩。但小说精彩而细腻的描写填补了这一不足,正面的情节和心理的描述虽然减了一分神秘,但却多了一分深入,使得这个形象更加丰满,让读者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魅力。相比之下,电影为了扭转小说的结局所作的改编,是以损失掉Dr.Lecter的相当一部分魅力为代价的。如果说《沉默的羔羊》中的Lecter象一个神,那么《汉尼拔》小说中的Lecter至少是一个超人,而电影《汉尼拔》中的Lecter,可能只是一个“高人”了吧^_^也许粗看之下,我们甚至只对那段血腥的吃人脑的镜头留有映像。

尽管如此,Hannibal仍然拍得相当动人,唯美的摄影和流畅的剪辑。Hannibal和Clarice之间的羁绊依然牵动我的心,尽管它们不像第一集中那么出彩。Hannibal在歌德堡变奏曲中念他给Clarice的信(噢,但是该死的编剧偏那么可恶地删掉了最让人感动的话:你是个战士,Clarice,敌人死了,婴儿却安然无恙,你是个战士!)。Clarice在黑暗中反复聆听和Lecter对话的录音,寻找追踪他的线索,最终,她闻到了信封上特殊的香味,微笑了。在专家仔细地分辨信封上的香水味道时,她脸上依旧挂着那个意味深长的淡淡的微笑。她在笑什么?也许是为自己找到了关键线索而高兴,也许是为自己了解Lecter的品味而得意,也许…那个专家分辨香水气味的神情让她想起了多年以前,有人通过防护玻璃上的几个小孔,用同样的神情和语调分辨她身上的味道。我得说用这个细节替换原著中的心理描写是非常传神而精彩的。Clarice为了救帕齐警官,打电话警告他,可惜她晚了一步,听筒里传来的却是Lecter慑人魂魄的声音:“Is this Clarice?”横跨了七年再度响起的这个声音让Clarice,也让观众在一瞬间停止了呼吸……他们两人任何一次交流都让人莫名地兴奋。

当然,这种兴奋在结尾达到了顶点。我必须承认,小说中的结局给我心理上极大的满足:)当看到两个英雄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互对立,斗智斗勇,同时建立起微妙的信任和吸引,最后终于走到一起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好像欣赏一段精妙的音乐,主题被戏剧性地发展变化,涌动不安的和声最终被解决了一样痛快淋漓!但这样的结局也许太过童话色彩了?在满足的同时似乎又不想面对Clarice也变成一个食人者的事实。
于是有了电影中的另一个结局。为了这个结局不得不让Lecter牺牲许多散发超人魅力的情节。但这个结局更“真实”,更伤感,同时也具有相当的震撼力。两位演员在最后关头的表演非常感人,尤其是Julianne Moore。最后的时刻几乎一言不发,我们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的是Clarice独有的坚韧,顽强――还有悲伤。这种神情终于让食人魔砍掉了自己的手……
Clarice在黑暗中默默地注视Lecter的离开,远处升起的焰火照亮了她的脸庞,神情依旧。
真的很伤感,尤其这一整段还配以那样深沉的音乐。音乐将两人紧张的对抗,将呼啸而来的警车化解成了惆怅。

音乐也是这部电影的另一个亮点。相信看过这个电影的人都会对其中的一段音乐映象深刻――在影片中多次出现的咏叹调Vide Cor Meum。关于这段音乐还有不少相关的话题。

《Hannibal》的情节分成三条线展开:Mason, Clarice,和 Hannibal。而Hannibal的部分发生在富有浓重文艺复兴艺术氛围的城市――佛罗伦萨。这座城市显然对Hannibal具有特别的吸引力,当年Clarice在他的牢房中看到的那幅凭记忆绘出的画正是佛罗伦萨。

小说中Lecter在佛罗伦萨卡波尼图书馆做了两次关于但丁的演讲,两次当场以清晰的托斯卡那语音朗诵但丁的诗句,倾倒众人。在电影中原封不动地保留了第二次演讲――这场演讲对于情节的推动是必不可少的。Lecter用《地狱篇》中的诗句向帕齐警官宣判他的死刑:


Come L'altre verrem per nostre spoglie,有如其他的幽灵,我们将寻找躯壳
ma mon pero ch'alcuna sen rivesta, 但是我们再也无法回到躯壳里去,
che non e giusto aver cio ch'om si toglie. 因为扔弃的东西再收回便是不义。
“Qui le stracineremo,e per la mesta “我们要把自己的身子拖到这里,
Selva saranno i nostri corpi appesi, 拖过哀号的森林,来到荆棘树下,
ciascuno al prun de L'ombra sua molesta. 受折磨的灵魂的躯壳将在这里悬挂。


贪欲,上吊,自我毁灭――这就是Dr.Lecter对因为贪图赏金而企图私自抓获他的帕齐警官的宣判――“Io fei gibetto a me de le mie case”(我把自己的房屋变成了绞架)。这段高雅的前奏和帕齐最终和他的祖先一样被吊死,五脏横流的画面构成了Hannibal令人胆战心惊的暴力美学。

小说中的第一次演讲被删去了(真可惜,我实在很想听他朗诵但丁的爱情诗句^_^)。但它改头换面地出现在另一段情节中――音乐会。电影抛弃了斯卡拉蒂的音乐,取而代之的就是Patrick Cassidy专门为这部电影所作的迷你歌剧的片断――Vide Cor Meum。歌词如下:








ITALIAN/LATIN

Chorus: E pensando di lei
Mi sopragiunse uno soave sonno
Ego dominus tuus
Vide cor tuum
E d'esto core ardendo
Cor tuum
(Chorus: Lei paventosa)
Umilmente pascea.
Appreso gir lo ne vedea piangendo.
La letizia si convertia
In amarissimo pianto
Io sono in pace
Cor meum
Io sono in pace
Vide cor meum



ENGLISH

Chorus: And thinking of her
Sweet sleep overcame me
I am your master
See your heart
And of this burning heart
Your heart
(Chorus: She trembling)
Obediently eats.
Weeping, I saw him then depart from me.
Joy is converted
To bitterest tears
I am in peace
My heart
I am in peace
See my heart



这段歌词摘自但丁的爱情诗集《新生》(La Vita Nuova)中的第一首十四行诗和她之前的散文。但丁九岁时邂逅Beatrice,并对她一见钟情,久久难忘。多年以后当他再次遇见初恋情人的时候,她已经嫁给了一位伯爵,并在不久以后(1290年)仙逝。这让但丁痛不欲生,也让这段恋情刻骨铭心。Beatrice的形象从此凝固成一种隽永美丽的化身,在但丁的生命和作品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为她写下了爱情诗集《新生》,而在《神曲》中,也正是Beatrice引领诗人步入天堂。

音乐中截取的这一段,选自《新生》中的第三篇。这里诗人描绘了他和Beatrice的第二次邂逅。Beatrice身着雪白的衣服,“怀着无比的深情向我亲切致礼”,令诗人如痴如醉。但丁回去以后便做了一个梦。梦中爱神(Amor)以一个健硕的男子形象出现,他站在火红的云端对诗人说:“Ego dominus tuus”(我是你的主人)。他的臂弯里躺着沉睡中的Beatrice, 而他的另一只手中则握着一颗燃烧的心――“Vide cor tuum”(这是你的心)。他唤醒Beatrice,她颤抖地吃下了那颗心。爱神流着泪抱着Beatrice升入天堂。但丁在痛苦中醒来,他将这个梦写成了《新生》中的第一首十四行诗。
《Hannibal》小说里Lecter博士在第一次演讲中朗诵了这首诗中的一部分:


Già eran quasi che atterzate l'ore 夜的最初三小时已逝去
del tempo che onne s tella n'è lucente, 每颗星星都照耀着我们
quando m'apparve Amor subitamente, 我的爱情来得多么突然
cui essenza membrar mi dà orrore. 至今想起仍震撼我心魂
Allegro mi sembrava Amor tenendo 我觉得爱神正酣畅,
meo core in mano, e ne le braccia avea 此刻他手里握着我的心;臂弯里
madonna involta in un drappo dormendo. 还睡着我轻纱笼罩的情人
Poi la svegliava, e d'esto core ardendo 他唤醒她,她颤抖着驯服地
lei paventosa umilmente pascea: 从他手上吃下我燃烧的心
appresso gir lo ne vedea piangendo.. 我望着爱神离开,满脸泪痕

附英译:
Already a third of the hours were almost past
of the time when all the stars were shining,
when Amor suddenly appeared to me
whose memory fills me with terror.
Joyfully Amor seemed to me to hold
my heart in his hand, and held in his arms
my lady wrapped in a cloth sleeping.
Then he woke her, and that burning heart
he fed to her reverently, she fearing,
afterwards he went not to be seen weeping.


电影中博士没有朗诵这个诗篇,但是他将这首诗的手抄本赠送给了帕齐警官的夫人,而原著中赠送的则是斯卡拉蒂作品的总谱。

Patrick Cassidy所作的音乐非常迷人,不但传达出但丁诗歌中梦幻般的意境,也为这部电影增添了魅力。影片中最美的画面都被配以这段OST,使之散发出如同古典歌剧一样的唯美气息。

最后附上Henry Holiday的名画,画中描绘的正是上文所述,Dante和Beatrice的邂逅。
Dante and Beatrice,1883, by Henry Holiday (1839-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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