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海记》五
2003-02-07 22:45 | mary_c_z
找到慕容端阳。
江雪柔没料到，自己一旦决心要帮少白，就完全豁出去了，抹黑了脸，偷人衣衫，盗人长剑，窃人马匹，一路马不停蹄——杭州凤凰山，血衣派，伍婉云的师门。她知道，这是伍婉云和慕容端阳最后一个可以投靠的地方。
其时二月春深，柳叶乱飘，桃花烟斜。她下马在血衣派的山门前张望——怪了，每年这时候，正是西子门和血衣派掌门闭关，众弟子把守山门的时间，怎么这六尺来高的血衣派界碑旁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她也顾不得那许多，提了一口气，直向山里奔。一路鸟鸣啾啾不止，越靠山顶就越是嘈杂——这哪里还是鸟鸣声？根本是扰攘，是议论。她怔了怔，闪身隐在树丛里张望着动静。
山顶血衣派的练功场子里，拥挤不堪，足有百来号人。一边穿白底镶红边衣服的，乃是血衣派掌门司空如月和她的一众弟子，而另一边，穿着白底镶银边衣衫的，正是江雪柔的师父，西子门掌门郁道微和一干弟子，两边虽然都是纤纤女子，但神气皆是怒目相向，仿佛随时都准备大打出手。
江雪柔只听司空如月冷冷道：“郁道微，咱们两派虽然原出一支，但是多年来也算是你住你的西子湖，我居我的凤凰山，井水不犯河水，你今天带了这么些人闯进来，分明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郁道微也是冷冷一笑：“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我已经说得明白了，你要抓你自己的徒弟我可以不管，但是你抓我徒弟就是不行！你只要把江雪柔交还给我，我们两派还是井水不犯河水！”
“笑话！”司空如月道，“我也说得清楚了！我的逆徒伍婉云杀了自己的丈夫，为天下所不齿，她带了慕容端阳跑来我这里，妄想我徇私偏袒她，我已将她们押下，等着慕容家的人来公审，你的宝贝徒弟，哼，听说是谋夺了断情剑，早已逃得没了踪影，我根本就没见过。”
江雪柔听闻此言，不由得胆寒：伍婉云如此信赖师父，前来投靠，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想来那一众等着向她们讨要断情剑的武林中人，不久也会赶到，到那时……
“满口胡言！”郁道微斥道，“江湖上都知道，她们三的女人自从在慕容家犯下大罪之后，就一直形影不离，现在伍婉云和慕容端阳在你这里，江雪柔也一定在你这里！我的徒弟，不要你管教，你速速把她交出来！”
司空如月将袖子一抖：“郁道微，你不要欺人太甚！慢说是江雪柔她不在我这儿，今天便是她在我这儿，我也不能容你在我血衣派撒野！”
郁道微脸色一沉：“你这话都说和来了，想必我徒弟就是在你这里！你不把她交出来，我今日就踏平了凤凰山！”说话间，手一挥，身后的弟子已经呛呛呛全都拔出了长剑。
江雪柔心知师父对此必有误会，眼见着那边司空如月也把茶碗一摔，摆开阵势要动手了，她很想就现身相认，把这误会化解，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带罪之身，师父的脾气一向暴躁，必不容自己解释，就要押下，为今之计，还是先趁乱找到慕容端阳和伍婉云为上！
她心念一定，立即由树林中绕过半个练功场，趁着刀光剑影闪成一片时，直闯进血衣派的正堂。
那正堂里一个年幼的弟子，乍见有人跳了进来，张口便要呼救，被江雪柔一把拽住：“快说，伍婉云和慕容端阳被关在哪里了！”
那年幼的弟子吓得脸色煞白，根本不能言语，江雪柔无暇无她纠缠，只拖着她道：“你带我去，我自然不会杀你！”
那弟子抖抖唆唆地点了头，腿却如筛糠一般，挪三步退两步。这当儿，江雪柔就听见身后一声大喝：“哪里来的蟊贼！”她一惊而转身，便见一把长剑直刺到自己面前，慌忙偏头闪过，拽着挟持的那名弟子向后院退。
攻来的那血衣派弟子一击不中，立即第二招攻上。江雪柔无奈，一壁抓着人，一壁抽剑防守。来人显然只是血衣派的后辈弟子，武功平常，数招之后，终被刺中手腕，弃剑逃开。江雪柔复又拖着那年幼弟子，逼她带路。
料那年幼弟子见江雪柔出手伤人，已经吓得没有心思说谎，腿脚反而利索了起来，蹬蹬蹬就领着江雪柔出正堂，穿回廊，进跨院，到柴房——钉死了门窗，加上精钢铁索，显然就是囚禁犯人的地方了。
江雪柔一剑劈在窗户板上，叫道：“师姐！端阳！可是你们在里面么？”
“雪柔姐！是我们！是我们！”答应的正是慕容端阳。
江雪柔无暇顾及那年幼弟子了，松手放她离去，自用力劈着窗户：“端阳，师姐！我来帮你们了！”
“师妹，你劈这里——这里——”这是伍婉云的声音，说话时，不住地敲击着某一处窗板，“我和端阳在里的磨了许久了……不过，我们，我们都被师父重手封了穴道，没有一点内力，磨得并不深……师妹你就劈这里……”
江雪柔得了指点，照着那窗户奋力劈砍，一时木屑纷飞，更兼利剑与铁索碰撞，火星四溅。天啊，她居然有一天会在做这种事情！这些不相干的思绪纷纷然，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涌上了她的心头，她居然会像个强盗，力劈血衣派的窗户……罢了罢了，为了薛少白，她还有什么不能做？只要弄明白事情的真相，查出断情剑的下落，解了薛少白身上的毒，一切就能恢复原状！她就为这个，还有什么不能做？
“是江雪柔！是江雪柔在这里！”背后嘈杂的叫喊，不望而知，是血衣派的人来了。
那剑气森森然，直取他的后心。而她的身法，却也从未如此迅捷，一回身，一反手，一出剑，多年不用的招式一气呵成——那居然是三个血衣派弟子，齐唰唰丢了剑，愕然。江雪柔又凌空将剑一挥，逼她们退后几尺，然后转身埋头摧毁那窗户。
“是江雪柔！是江雪柔在这里！”叫的人更多了。
那三个血衣派弟子一怔之后，赤手重新攻来，一拳击后脑，一爪卸肩膀，一掌削脖颈。江雪柔就感觉自己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般，长剑依旧不停地砍向窗板，身体却侧过半边，左手一把扣上一人的脉门，就势一拖，让她失了重心，但在她失足跌倒之前，又一甩，将她整个人凌空抡起丢出，就砸在另外两个人身上。
她听到一声惨叫，夹杂着更多长剑抖动时的嗡嗡声——来的人更多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江雪柔心里有一个声音这样对她喊着，但是她握剑的手却只受一个信念的支配——把慕容端阳和伍婉云救出来，查出断情剑的下落，救薛少白！她的剑依旧不停。
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江雪柔的心一沉，缩肩转身闪躲，却惊道：“师父！”一时如坠冰窖。
郁道微望了望她和她的剑，突然一掌拍在一个血衣派弟子的胸口，道：“雪柔，别怕，你只管救人！师父来帮你！”
“师父……”在江雪柔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前，郁道微已经连抓带丢，把七八个血衣派弟子扔出院子去了。
江雪柔心里一热：原来她还有师父！原来少白之外，还有师父是相信她的！她感觉眼睛有一点点烫，手上的剑又重新运动起来。
窗户已见了缺口，可以瞥见里面慕容端阳和伍婉云了。后面血衣派弟子还在围上，但是西子门的人，除了郁道微之外，又有数名赶来助战的。江雪柔也不必分神，一心劈窗救人。
轰隆一声，窗板彻底崩裂。
“雪柔姐姐！”慕容端阳从里面探出身来。
“师妹……”伍婉云紧跟在后面。
江雪柔一笑，终于成了，啊……
醒来的时候，江雪柔头昏眼花，拼命想要看清楚周围，但是周围昏暗一片。是谁，是谁重重一掌，打在她的后脑？
“雪柔姐姐，你醒了？”模糊的脸，那是慕容端阳。
江雪柔抚着自己的伤处，微微靠住身后的墙壁——这样粗糙，冰冷，潮湿，怎么好象是西子门的水牢？“我们……我们这是……”
“咱们被你师父抓啦！”慕容端阳道，“婉云姐姐的师父抓咱们，你师父就更可恶了，假装帮你，结果把咱们三个都抓了！这些自诩侠客的家伙，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江雪柔怔住：师父，师父终究还是……可她为什么又要帮自己救慕容端阳和伍婉云？
“到头来，还不都是为了断情剑？”伍婉云在一边幽幽叹了口气，“我师父以为断情剑在我身上，雪柔的师父以为断情剑在雪柔身上——都是要咱们交出断情剑，天下，就没一个相信咱们的人！”
“哼！那臭老太婆不是说了么？那一大堆主持公道的匹夫今晚就到了！”慕容端阳气哼哼道，“我管他们信不信，我就是那话！”
“到了？”江雪柔喃喃，“少白到了……我还没有找到断情剑……我还不能帮他……”
“你在说什么呀！”慕容端阳突然发了火，“雪柔姐姐，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着薛少白？”
“端阳——”江雪柔一把抓住慕容端阳的手，“那天，你在宣州的客栈里，见到什么？你告诉我……不……你告诉大家，否则，否则少白就还要被冤枉……”
“雪柔姐姐，你醒醒吧！”慕容端阳愤然甩脱她，“薛少白被冤枉什么呀，不就是大家说他和咱们勾结么！他才是混蛋！乌龟儿子王八蛋！就是他杀了陈文庆！”
江雪柔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口凉气，卡在了她的嗓子里：“你，说，什，么！”
慕容端阳一跃而起，踩得水牢里啪啪啪，溅起硕大的水花：“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么！姐姐！那天你舍命救我和婉云姐姐，我们实在不放心你，后来我就一个人跟踪到了客栈，想把你救出来，结果那房里就只有陈文庆，半死不活的。我猜你是脱身了，于是就想好歹用弹弓打伤几个人，出口恶气……但我还没打呢，薛少白就进来了，我怕他抓我回去，跑又不及跑，只好躲在陈文庆的床底下，我就看见，薛少白他把陈文庆杀了。”
“你……你胡说……”江雪柔讷讷道，“少白……少白平白无故的杀陈文庆做什么？”
慕容端阳有一拳没一拳地砸着水牢的铁栅：“先开始，他们说了几句什么，我也记不得了，后来陈文庆说，说什么，他坏了雪柔姐姐你，薛少白就气了，把陈文庆从床上拎了起来，说要杀他。陈文庆说：‘你不敢，杀了我就要担谋夺武林盟主之位的罪名。’薛少白就说：‘你看我敢不敢！’然后抽出陈文庆的断情剑就把他宰了。”
“少白……少白他是为了我？”
“你？”慕容端阳冷哼了一声，“姐姐，你不要做梦了。我开始也以为薛少白是因为陈文庆侮辱你，才杀他的，但是薛少白杀了陈文庆之后，就拿着断情剑端详了半天，然后冲出门去，把整个客栈的人，全都杀光了。这还不算，我逃出客栈之后，投奔了慧心庵，慌乱之中，把我的弹弓丢在了陈文庆床下，被那个见鬼的京城捕头捡了去，嚷得路人皆知——薛少白他晓得我看见他行凶，当然就不放过我，把杀人盗剑的事全推在我和婉云姐姐头上，假惺惺的说要为陈文庆报仇，结果——”慕容端阳的声音哽咽了：“结果，杀上了慧心庵，逼死了我师父，还……还把山前山后，所有我认识的、不认识的、可能收留我的、不肯收留我的大小山寨一一斩尽杀绝！你说，他这是为了姐姐你么？他这分明是为了断情剑！”
“我不信，我不听——”江雪柔紧紧捂着自己的耳朵，“你胡说，你胡说……”
“是真的，师妹。”伍婉云搂着她颤抖的肩膀，“是真的，师妹，你醒醒吧，你想想，如果他不是为了断情剑，他为什么不把断情剑拿出来？反而要说是咱们偷的呢？”
“不，不是的……”江雪柔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不是的，师姐，少白他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已经服下八仙观的毒药，如果追查不到断情剑，就会毒发身亡……师姐，你说，他如果有断情剑，他何苦……”
“他是要找替死鬼呀！”伍婉云颤声道，“师妹！你怎么还不明白！他想要断情剑，想要当武林盟主，但是如果天下英雄知道断情剑是他杀了陈文庆才抢来的，如何能服他？咱们姐妹反正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他只要把这事推到咱们身上，把咱们抓住杀了，那就是大功一件，再加上慕容家无后，谁还不服他薛少白？”
江雪柔感觉自己只有出气，没有入气，喉咙就仿佛被万千钢针齐齐扎穿，刺痛，更兼火辣辣，没有声音。可是耳朵边上，全是自己心里的呐喊：不是的，这不是真的！少白不会的！她们在说谎！
她缓缓的，缓缓的，扶着墙壁站起来，隐约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啊，那是薛少白和各门各派的人到了，到了，要来审她们了，而她，还不能为少白辩白，更加，伍婉云和慕容端阳看到了一切她所不希望的东西……不，不，那是假的！她一定要和少白问个明白！
她抓住了铁栅，用整个身体的力气去摇撼：“少白……少白……求你见见我，少白……少白……”
回答她的，只有水牢里阴森的回声。
“你不要叫他了！”慕容端阳猛然扳着她的肩膀，硬生生将她拖离铁栅，狠狠推倒在水中。“你不要再做梦了！他不会来的，他在等着公审咱们呢！即使你有本事把他叫来，他也只会杀咱们！”
“不……不……少白……”江雪柔挣扎着还要扑向铁栅。
慕容端阳气得往她面前一挡，甩手给她一个耳光。
“够了，端阳！”伍婉云把江雪柔抱在怀中，由着她放声大哭起来，“这时候，咱们姐妹三个怎么可以内讧？”
“可是……”慕容端阳喘着粗气。
“你有力气，就想想怎么逃出去！这样被杀了，死也不能瞑目！”
慕容端阳瞪着眼，张着嘴，愣了半晌，终于也渐渐平复下来，靠着墙壁慢慢慢慢往下滑，直到坐在水中。
逃出去？木板钉住窗户，尚能劈开，现在，坚硬的石壁和牢固的铁栅，困着三个没有内力的女人，怎么出去？
惨淡愁容，相对更蹙眉。
“对不起雪柔姐姐。”慕容端阳低声道，“我不该推你的。”
江雪柔只是哭。
“这个给你。”慕容端阳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递给江雪柔，“这是我那天在陈文庆床底下找到了，我知道是姐姐随身的东西，还给姐姐……姐姐你别生我气了。”
江雪柔感觉着塞进自己手里的小小事物，硬的，带着体温，对，是熟悉的感觉，从来都是硬的，带着体温——这不就是，她和薛少白定情的玉坠么！那两只一模一样的玉坠！
她大惊失色，捏着玉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凑到铁栅边，借着一点天光，仔细看。她晓得，那对玉坠的形状，颜色，都是一样的，但是自己的一只在背面有一道极浅的红丝，这一只，正是有红丝的！那么，这是自己的一只了，那天，慧心庵里，赵长生拿给大家看的，从死去的陈文庆手里拿出来的，只能是……
她在刹那被完全打倒：是……是薛少白……至少，至少他和陈文庆扭打过，至少……要是至多……啊，天，她的丈夫，她这影子唯一可依靠的本身，难道真的就这样，把她踩在脚下？要踏着她登上那武林盟主的宝座？要让她连玩偶都不能做下去？她不能想，不，她不信！她不能信！
她听见一点响动，微微的，仿佛就是旁边的石室里，可是，微微一响之后，又是沉寂，许是水老鼠——可是，她多么盼望是个来救她的人，最好，最好就是薛少白，这就推翻所有的如山铁证。
三个人都静静地等，但是隔壁没有动静，反而水牢出口处的光线被忽然一遮，有人踩着滴滴答答的水声下来了。
三人一怔，全都站了起来。
昏暗，看不见来的是什么人——本也看不见，黑衣，黑面罩，暗夜的鬼魂一样，疾风般迅速，到了关着三个女人的牢房前，“唰”地抽出剑来。
是断情剑！
三个女人愣着，可断情剑已经划了过来——无坚不摧的，削铁如泥的，简直是悄无声息，铁栅就断了！更是悄无声息的，那个人什么都没说，疾风般又去了。
“婉云姐姐，那个……”慕容端阳说不出句整话。
愕然。
伍婉云愕然之后左手拉着江雪柔，右手拽着慕容端阳：“快走，先出去再说！”
西子门掌门闭关石洞，除掌门而外，擅入者死。
江雪柔却不能顾，这时候，逃了一死，横竖还有一死，终究是死，，绝境或许逢生。她就带了伍婉云和慕容端阳逃进掌门闭关石洞来了。
“刚才……刚才是薛少白么？”慕容端阳问，“他……他怎么会救我们？”
伍婉云摇摇头，看江雪柔，正微微带着笑容。
“总之是逃出来了。”伍婉云道，“先躲着吧，总要等这边开始大张旗鼓的出去找咱们，咱们才好趁乱离开。”
慕容端阳点了点头：“不错，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姑奶奶总会找他算帐的！”
“嘘——”伍婉云将她一拉，“快藏好，有人来了！”
江雪柔也跟着蹲下了，从石头缝里朝外张望，果然有人，而且是那带着断情剑的黑衣人——是薛少白么？她希望那是薛少白么？
黑衣人在石洞前的空地上四下看了看，似乎是在搜寻什么东西，又向是怕有人看见，然后就向石洞的方向来了。
三个女人心一沉，却听外面嘿嘿两声笑，竟然是郁道微的声音。她们从石缝里看去，正见郁道微飘然而至。
黑衣人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郁道微微笑着向那黑衣人走了过来，边走边笑道：“薛少侠，我于雪柔，就仿佛母女，你好歹也算是我的女婿，咱们又不是外人，你何必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一把扯下连上的面罩，道：“郁前辈，果然好眼力。”
郁道微浅笑着道：“好眼力？你薛少侠你别冤我了，我是怎样的好眼力，居然眼看着你把我那十恶不赦的徒弟给救了呀！”她说着，又向薛少白走了几步，快到跟前时，围着他绕了半个圈儿，直走到他身后才停下。
“让前辈见笑了。”薛少白就这样背对着郁道微说，“晚辈……晚辈和雪柔，情深义重，晚辈决不相信她会和奸人勾结，杀我义弟，夺取断情剑。晚辈实不忍看她蒙受不白之冤，又苦于手中全无证据，眼见天下英雄齐聚，就要公审她……唉，晚辈才出此下策……”
“哦，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郁道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把剩下的半个圈子绕完，回到薛少白面前，突然就盯住了他的眼睛，“都说你对雪柔这丫头好，今天我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情比金坚’了——就凭你对她的一片深情，这么随随便便挥剑一砍，就把我西子门水牢的铁栅给劈断了——你可知道，这铁栅是极北玄铁所制，西子门有史以来，就只被人砍断过一次，那还是南宋年间的事呢。”
薛少白不自然地笑了笑：“是么，不知是哪一位大侠的手笔？”
郁道微也笑了，卖着关子调头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那位大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当时用的，就是薛少侠你手里的断情剑。”
薛少白骤然变了脸色：“前辈——”
“哎——”郁道微打断了他的话，“方才你救雪柔她们的时候，我恰好也在水牢里。不过我去的比你早，听她们姐妹三了聊了一会天哩！”
“前辈——”薛少白抢上一步道，“那么前辈想来也知道，晚辈是逼不得已才杀了陈文庆那禽兽——他，他居然对雪柔无礼……如今，大错已成，晚辈又怎么忍心让雪柔承担，这才……”
郁道微冷哼了一声：“薛少白，我已说了，你是我的女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何必跟我隐瞒？你为了断情剑，费尽心机，连自己的妻子都可以推她下火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江雪柔一天在我手里，你就一天不能光明正大地拿出断情剑，你即使公审她们三个，她们手里也没有断情剑。只有把她们放了，由着她们跑个哪个荒郊野外，你再去把她们杀光灭口，只说是自己大义灭亲，夺回武林至宝——哼哼，到时候，谁还不服你？”
她这一席话一气说出，就像是用剑狠狠在湖面上抽了一下，当时是一声响，动作停了，只有静静的水波。一波接一波，无形的手，揉捏着江雪柔的心，把那心一直朝上顶，要推出嗓子眼去，让她几乎呕吐。
薛少白忽然又笑了：“前辈果然是前辈，眼力不同寻常，薛某玩这么一点雕虫小技，全被前辈一语道破。”
“什么眼力！”郁道微笑道，“我不过是清楚雪柔这孩子的脾性。她虽然小时候顽皮，但是没什么心计，要她算计着和伍婉云勾结，杀人盗剑，她是没这个胆子，况且，她的心里就只有你——她这次会落到我的手上，还不是因为她惦记着你，要来找慕容端阳问个究竟？可惜呀，一个好好的孩子，就这样……”
“前辈也不必担心。”薛少白道，“晚辈也没打算置雪柔于死地。晚辈在人前，是一可偶咬定了慕容端阳和伍婉云的，事情过去之后，晚辈自然和雪柔过回神仙眷侣的日子。”
“那倒不必了。”郁道微摆手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江雪柔听了慕容端阳和伍婉云的话，不一定会待你如从前，你若想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留着她就是个祸患。你岂可为了一个女子，功亏一篑？”
薛少白定定地望着她，良久，突然笑道：“前辈真是巾帼英豪，晚辈佩服，佩服。”
“你不要和我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郁道微不耐烦道，“我是早知道你薛少侠会有号令群雄之日的，要不然，非但先前不把徒弟嫁给你，刚才，也早去大厅里，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天下英雄了。”
“那么前辈是有求于晚辈了？”
“不错。”郁道微一指远处凤凰山的方向，“我可以助薛少侠登上盟主之位，请薛少侠今后把血衣派铲平，要叫天下知道，古西子门的正统在我这里，而不在血衣派。”
薛少白哈哈大笑：“这是件简单的事情。前辈为了把江雪柔她们抓回来，不是已经把血衣派打得一败涂地了么？”
“名不正，言不顺啊。”郁道微背转身去，望着黑沉沉的天幕和同样黑沉沉的西湖水，“就好象薛少侠你，如果不杀那个三丫头就拿出断情剑要当武林盟主一样。我这事，非得由盟主说出来，才能太平呢！”
薛少白也缓缓向湖边走了两步，道：“盟主？其实，以前辈的见识和武功，方才就是到大厅把一切都抖出来，号令群雄来杀了晚辈，那群雄俯首，前辈不就是盟主了么？”
郁道微嘿嘿一笑，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只不过，我一个女人，恐怕没人肯呢！盟主，还是要薛少侠这样的大丈夫才行，我们的女人做事，再怎么周全，也会被人说头发长，见识短的。薛少侠，你说是么？”
她问这话的时候，转头去看薛少白，但是看见的，却是一道寒光——断情剑！她还要躲闪，可是这一击太突然了，断情剑已经划过，断了她的咽喉，血溅出来，她倒下去。
“女人的见识！”薛少白冷冷的还剑归鞘，“果然就女人的见识！”他两下扯去身上的黑衣，包了几块石头团一团，沉到西湖中去了。
月色下，江雪柔怔怔的看着——啊，还以为，还以为他会消瘦，会眼窝深陷，没想到，他还是那锦衣华服，玉树临风的少侠，脸上都是凛然正气。
-
*****天幻网 mary_c_z *****
*****榕树下 窃书女子*****
*****飘渺水云间 yuna*****
separateways.rongshu.org
江雪柔没料到，自己一旦决心要帮少白，就完全豁出去了，抹黑了脸，偷人衣衫，盗人长剑，窃人马匹，一路马不停蹄——杭州凤凰山，血衣派，伍婉云的师门。她知道，这是伍婉云和慕容端阳最后一个可以投靠的地方。
其时二月春深，柳叶乱飘，桃花烟斜。她下马在血衣派的山门前张望——怪了，每年这时候，正是西子门和血衣派掌门闭关，众弟子把守山门的时间，怎么这六尺来高的血衣派界碑旁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她也顾不得那许多，提了一口气，直向山里奔。一路鸟鸣啾啾不止，越靠山顶就越是嘈杂——这哪里还是鸟鸣声？根本是扰攘，是议论。她怔了怔，闪身隐在树丛里张望着动静。
山顶血衣派的练功场子里，拥挤不堪，足有百来号人。一边穿白底镶红边衣服的，乃是血衣派掌门司空如月和她的一众弟子，而另一边，穿着白底镶银边衣衫的，正是江雪柔的师父，西子门掌门郁道微和一干弟子，两边虽然都是纤纤女子，但神气皆是怒目相向，仿佛随时都准备大打出手。
江雪柔只听司空如月冷冷道：“郁道微，咱们两派虽然原出一支，但是多年来也算是你住你的西子湖，我居我的凤凰山，井水不犯河水，你今天带了这么些人闯进来，分明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郁道微也是冷冷一笑：“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我已经说得明白了，你要抓你自己的徒弟我可以不管，但是你抓我徒弟就是不行！你只要把江雪柔交还给我，我们两派还是井水不犯河水！”
“笑话！”司空如月道，“我也说得清楚了！我的逆徒伍婉云杀了自己的丈夫，为天下所不齿，她带了慕容端阳跑来我这里，妄想我徇私偏袒她，我已将她们押下，等着慕容家的人来公审，你的宝贝徒弟，哼，听说是谋夺了断情剑，早已逃得没了踪影，我根本就没见过。”
江雪柔听闻此言，不由得胆寒：伍婉云如此信赖师父，前来投靠，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想来那一众等着向她们讨要断情剑的武林中人，不久也会赶到，到那时……
“满口胡言！”郁道微斥道，“江湖上都知道，她们三的女人自从在慕容家犯下大罪之后，就一直形影不离，现在伍婉云和慕容端阳在你这里，江雪柔也一定在你这里！我的徒弟，不要你管教，你速速把她交出来！”
司空如月将袖子一抖：“郁道微，你不要欺人太甚！慢说是江雪柔她不在我这儿，今天便是她在我这儿，我也不能容你在我血衣派撒野！”
郁道微脸色一沉：“你这话都说和来了，想必我徒弟就是在你这里！你不把她交出来，我今日就踏平了凤凰山！”说话间，手一挥，身后的弟子已经呛呛呛全都拔出了长剑。
江雪柔心知师父对此必有误会，眼见着那边司空如月也把茶碗一摔，摆开阵势要动手了，她很想就现身相认，把这误会化解，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带罪之身，师父的脾气一向暴躁，必不容自己解释，就要押下，为今之计，还是先趁乱找到慕容端阳和伍婉云为上！
她心念一定，立即由树林中绕过半个练功场，趁着刀光剑影闪成一片时，直闯进血衣派的正堂。
那正堂里一个年幼的弟子，乍见有人跳了进来，张口便要呼救，被江雪柔一把拽住：“快说，伍婉云和慕容端阳被关在哪里了！”
那年幼的弟子吓得脸色煞白，根本不能言语，江雪柔无暇无她纠缠，只拖着她道：“你带我去，我自然不会杀你！”
那弟子抖抖唆唆地点了头，腿却如筛糠一般，挪三步退两步。这当儿，江雪柔就听见身后一声大喝：“哪里来的蟊贼！”她一惊而转身，便见一把长剑直刺到自己面前，慌忙偏头闪过，拽着挟持的那名弟子向后院退。
攻来的那血衣派弟子一击不中，立即第二招攻上。江雪柔无奈，一壁抓着人，一壁抽剑防守。来人显然只是血衣派的后辈弟子，武功平常，数招之后，终被刺中手腕，弃剑逃开。江雪柔复又拖着那年幼弟子，逼她带路。
料那年幼弟子见江雪柔出手伤人，已经吓得没有心思说谎，腿脚反而利索了起来，蹬蹬蹬就领着江雪柔出正堂，穿回廊，进跨院，到柴房——钉死了门窗，加上精钢铁索，显然就是囚禁犯人的地方了。
江雪柔一剑劈在窗户板上，叫道：“师姐！端阳！可是你们在里面么？”
“雪柔姐！是我们！是我们！”答应的正是慕容端阳。
江雪柔无暇顾及那年幼弟子了，松手放她离去，自用力劈着窗户：“端阳，师姐！我来帮你们了！”
“师妹，你劈这里——这里——”这是伍婉云的声音，说话时，不住地敲击着某一处窗板，“我和端阳在里的磨了许久了……不过，我们，我们都被师父重手封了穴道，没有一点内力，磨得并不深……师妹你就劈这里……”
江雪柔得了指点，照着那窗户奋力劈砍，一时木屑纷飞，更兼利剑与铁索碰撞，火星四溅。天啊，她居然有一天会在做这种事情！这些不相干的思绪纷纷然，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涌上了她的心头，她居然会像个强盗，力劈血衣派的窗户……罢了罢了，为了薛少白，她还有什么不能做？只要弄明白事情的真相，查出断情剑的下落，解了薛少白身上的毒，一切就能恢复原状！她就为这个，还有什么不能做？
“是江雪柔！是江雪柔在这里！”背后嘈杂的叫喊，不望而知，是血衣派的人来了。
那剑气森森然，直取他的后心。而她的身法，却也从未如此迅捷，一回身，一反手，一出剑，多年不用的招式一气呵成——那居然是三个血衣派弟子，齐唰唰丢了剑，愕然。江雪柔又凌空将剑一挥，逼她们退后几尺，然后转身埋头摧毁那窗户。
“是江雪柔！是江雪柔在这里！”叫的人更多了。
那三个血衣派弟子一怔之后，赤手重新攻来，一拳击后脑，一爪卸肩膀，一掌削脖颈。江雪柔就感觉自己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般，长剑依旧不停地砍向窗板，身体却侧过半边，左手一把扣上一人的脉门，就势一拖，让她失了重心，但在她失足跌倒之前，又一甩，将她整个人凌空抡起丢出，就砸在另外两个人身上。
她听到一声惨叫，夹杂着更多长剑抖动时的嗡嗡声——来的人更多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江雪柔心里有一个声音这样对她喊着，但是她握剑的手却只受一个信念的支配——把慕容端阳和伍婉云救出来，查出断情剑的下落，救薛少白！她的剑依旧不停。
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江雪柔的心一沉，缩肩转身闪躲，却惊道：“师父！”一时如坠冰窖。
郁道微望了望她和她的剑，突然一掌拍在一个血衣派弟子的胸口，道：“雪柔，别怕，你只管救人！师父来帮你！”
“师父……”在江雪柔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前，郁道微已经连抓带丢，把七八个血衣派弟子扔出院子去了。
江雪柔心里一热：原来她还有师父！原来少白之外，还有师父是相信她的！她感觉眼睛有一点点烫，手上的剑又重新运动起来。
窗户已见了缺口，可以瞥见里面慕容端阳和伍婉云了。后面血衣派弟子还在围上，但是西子门的人，除了郁道微之外，又有数名赶来助战的。江雪柔也不必分神，一心劈窗救人。
轰隆一声，窗板彻底崩裂。
“雪柔姐姐！”慕容端阳从里面探出身来。
“师妹……”伍婉云紧跟在后面。
江雪柔一笑，终于成了，啊……
醒来的时候，江雪柔头昏眼花，拼命想要看清楚周围，但是周围昏暗一片。是谁，是谁重重一掌，打在她的后脑？
“雪柔姐姐，你醒了？”模糊的脸，那是慕容端阳。
江雪柔抚着自己的伤处，微微靠住身后的墙壁——这样粗糙，冰冷，潮湿，怎么好象是西子门的水牢？“我们……我们这是……”
“咱们被你师父抓啦！”慕容端阳道，“婉云姐姐的师父抓咱们，你师父就更可恶了，假装帮你，结果把咱们三个都抓了！这些自诩侠客的家伙，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江雪柔怔住：师父，师父终究还是……可她为什么又要帮自己救慕容端阳和伍婉云？
“到头来，还不都是为了断情剑？”伍婉云在一边幽幽叹了口气，“我师父以为断情剑在我身上，雪柔的师父以为断情剑在雪柔身上——都是要咱们交出断情剑，天下，就没一个相信咱们的人！”
“哼！那臭老太婆不是说了么？那一大堆主持公道的匹夫今晚就到了！”慕容端阳气哼哼道，“我管他们信不信，我就是那话！”
“到了？”江雪柔喃喃，“少白到了……我还没有找到断情剑……我还不能帮他……”
“你在说什么呀！”慕容端阳突然发了火，“雪柔姐姐，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着薛少白？”
“端阳——”江雪柔一把抓住慕容端阳的手，“那天，你在宣州的客栈里，见到什么？你告诉我……不……你告诉大家，否则，否则少白就还要被冤枉……”
“雪柔姐姐，你醒醒吧！”慕容端阳愤然甩脱她，“薛少白被冤枉什么呀，不就是大家说他和咱们勾结么！他才是混蛋！乌龟儿子王八蛋！就是他杀了陈文庆！”
江雪柔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口凉气，卡在了她的嗓子里：“你，说，什，么！”
慕容端阳一跃而起，踩得水牢里啪啪啪，溅起硕大的水花：“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么！姐姐！那天你舍命救我和婉云姐姐，我们实在不放心你，后来我就一个人跟踪到了客栈，想把你救出来，结果那房里就只有陈文庆，半死不活的。我猜你是脱身了，于是就想好歹用弹弓打伤几个人，出口恶气……但我还没打呢，薛少白就进来了，我怕他抓我回去，跑又不及跑，只好躲在陈文庆的床底下，我就看见，薛少白他把陈文庆杀了。”
“你……你胡说……”江雪柔讷讷道，“少白……少白平白无故的杀陈文庆做什么？”
慕容端阳有一拳没一拳地砸着水牢的铁栅：“先开始，他们说了几句什么，我也记不得了，后来陈文庆说，说什么，他坏了雪柔姐姐你，薛少白就气了，把陈文庆从床上拎了起来，说要杀他。陈文庆说：‘你不敢，杀了我就要担谋夺武林盟主之位的罪名。’薛少白就说：‘你看我敢不敢！’然后抽出陈文庆的断情剑就把他宰了。”
“少白……少白他是为了我？”
“你？”慕容端阳冷哼了一声，“姐姐，你不要做梦了。我开始也以为薛少白是因为陈文庆侮辱你，才杀他的，但是薛少白杀了陈文庆之后，就拿着断情剑端详了半天，然后冲出门去，把整个客栈的人，全都杀光了。这还不算，我逃出客栈之后，投奔了慧心庵，慌乱之中，把我的弹弓丢在了陈文庆床下，被那个见鬼的京城捕头捡了去，嚷得路人皆知——薛少白他晓得我看见他行凶，当然就不放过我，把杀人盗剑的事全推在我和婉云姐姐头上，假惺惺的说要为陈文庆报仇，结果——”慕容端阳的声音哽咽了：“结果，杀上了慧心庵，逼死了我师父，还……还把山前山后，所有我认识的、不认识的、可能收留我的、不肯收留我的大小山寨一一斩尽杀绝！你说，他这是为了姐姐你么？他这分明是为了断情剑！”
“我不信，我不听——”江雪柔紧紧捂着自己的耳朵，“你胡说，你胡说……”
“是真的，师妹。”伍婉云搂着她颤抖的肩膀，“是真的，师妹，你醒醒吧，你想想，如果他不是为了断情剑，他为什么不把断情剑拿出来？反而要说是咱们偷的呢？”
“不，不是的……”江雪柔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不是的，师姐，少白他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已经服下八仙观的毒药，如果追查不到断情剑，就会毒发身亡……师姐，你说，他如果有断情剑，他何苦……”
“他是要找替死鬼呀！”伍婉云颤声道，“师妹！你怎么还不明白！他想要断情剑，想要当武林盟主，但是如果天下英雄知道断情剑是他杀了陈文庆才抢来的，如何能服他？咱们姐妹反正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他只要把这事推到咱们身上，把咱们抓住杀了，那就是大功一件，再加上慕容家无后，谁还不服他薛少白？”
江雪柔感觉自己只有出气，没有入气，喉咙就仿佛被万千钢针齐齐扎穿，刺痛，更兼火辣辣，没有声音。可是耳朵边上，全是自己心里的呐喊：不是的，这不是真的！少白不会的！她们在说谎！
她缓缓的，缓缓的，扶着墙壁站起来，隐约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啊，那是薛少白和各门各派的人到了，到了，要来审她们了，而她，还不能为少白辩白，更加，伍婉云和慕容端阳看到了一切她所不希望的东西……不，不，那是假的！她一定要和少白问个明白！
她抓住了铁栅，用整个身体的力气去摇撼：“少白……少白……求你见见我，少白……少白……”
回答她的，只有水牢里阴森的回声。
“你不要叫他了！”慕容端阳猛然扳着她的肩膀，硬生生将她拖离铁栅，狠狠推倒在水中。“你不要再做梦了！他不会来的，他在等着公审咱们呢！即使你有本事把他叫来，他也只会杀咱们！”
“不……不……少白……”江雪柔挣扎着还要扑向铁栅。
慕容端阳气得往她面前一挡，甩手给她一个耳光。
“够了，端阳！”伍婉云把江雪柔抱在怀中，由着她放声大哭起来，“这时候，咱们姐妹三个怎么可以内讧？”
“可是……”慕容端阳喘着粗气。
“你有力气，就想想怎么逃出去！这样被杀了，死也不能瞑目！”
慕容端阳瞪着眼，张着嘴，愣了半晌，终于也渐渐平复下来，靠着墙壁慢慢慢慢往下滑，直到坐在水中。
逃出去？木板钉住窗户，尚能劈开，现在，坚硬的石壁和牢固的铁栅，困着三个没有内力的女人，怎么出去？
惨淡愁容，相对更蹙眉。
“对不起雪柔姐姐。”慕容端阳低声道，“我不该推你的。”
江雪柔只是哭。
“这个给你。”慕容端阳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递给江雪柔，“这是我那天在陈文庆床底下找到了，我知道是姐姐随身的东西，还给姐姐……姐姐你别生我气了。”
江雪柔感觉着塞进自己手里的小小事物，硬的，带着体温，对，是熟悉的感觉，从来都是硬的，带着体温——这不就是，她和薛少白定情的玉坠么！那两只一模一样的玉坠！
她大惊失色，捏着玉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凑到铁栅边，借着一点天光，仔细看。她晓得，那对玉坠的形状，颜色，都是一样的，但是自己的一只在背面有一道极浅的红丝，这一只，正是有红丝的！那么，这是自己的一只了，那天，慧心庵里，赵长生拿给大家看的，从死去的陈文庆手里拿出来的，只能是……
她在刹那被完全打倒：是……是薛少白……至少，至少他和陈文庆扭打过，至少……要是至多……啊，天，她的丈夫，她这影子唯一可依靠的本身，难道真的就这样，把她踩在脚下？要踏着她登上那武林盟主的宝座？要让她连玩偶都不能做下去？她不能想，不，她不信！她不能信！
她听见一点响动，微微的，仿佛就是旁边的石室里，可是，微微一响之后，又是沉寂，许是水老鼠——可是，她多么盼望是个来救她的人，最好，最好就是薛少白，这就推翻所有的如山铁证。
三个人都静静地等，但是隔壁没有动静，反而水牢出口处的光线被忽然一遮，有人踩着滴滴答答的水声下来了。
三人一怔，全都站了起来。
昏暗，看不见来的是什么人——本也看不见，黑衣，黑面罩，暗夜的鬼魂一样，疾风般迅速，到了关着三个女人的牢房前，“唰”地抽出剑来。
是断情剑！
三个女人愣着，可断情剑已经划了过来——无坚不摧的，削铁如泥的，简直是悄无声息，铁栅就断了！更是悄无声息的，那个人什么都没说，疾风般又去了。
“婉云姐姐，那个……”慕容端阳说不出句整话。
愕然。
伍婉云愕然之后左手拉着江雪柔，右手拽着慕容端阳：“快走，先出去再说！”
西子门掌门闭关石洞，除掌门而外，擅入者死。
江雪柔却不能顾，这时候，逃了一死，横竖还有一死，终究是死，，绝境或许逢生。她就带了伍婉云和慕容端阳逃进掌门闭关石洞来了。
“刚才……刚才是薛少白么？”慕容端阳问，“他……他怎么会救我们？”
伍婉云摇摇头，看江雪柔，正微微带着笑容。
“总之是逃出来了。”伍婉云道，“先躲着吧，总要等这边开始大张旗鼓的出去找咱们，咱们才好趁乱离开。”
慕容端阳点了点头：“不错，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姑奶奶总会找他算帐的！”
“嘘——”伍婉云将她一拉，“快藏好，有人来了！”
江雪柔也跟着蹲下了，从石头缝里朝外张望，果然有人，而且是那带着断情剑的黑衣人——是薛少白么？她希望那是薛少白么？
黑衣人在石洞前的空地上四下看了看，似乎是在搜寻什么东西，又向是怕有人看见，然后就向石洞的方向来了。
三个女人心一沉，却听外面嘿嘿两声笑，竟然是郁道微的声音。她们从石缝里看去，正见郁道微飘然而至。
黑衣人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郁道微微笑着向那黑衣人走了过来，边走边笑道：“薛少侠，我于雪柔，就仿佛母女，你好歹也算是我的女婿，咱们又不是外人，你何必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一把扯下连上的面罩，道：“郁前辈，果然好眼力。”
郁道微浅笑着道：“好眼力？你薛少侠你别冤我了，我是怎样的好眼力，居然眼看着你把我那十恶不赦的徒弟给救了呀！”她说着，又向薛少白走了几步，快到跟前时，围着他绕了半个圈儿，直走到他身后才停下。
“让前辈见笑了。”薛少白就这样背对着郁道微说，“晚辈……晚辈和雪柔，情深义重，晚辈决不相信她会和奸人勾结，杀我义弟，夺取断情剑。晚辈实不忍看她蒙受不白之冤，又苦于手中全无证据，眼见天下英雄齐聚，就要公审她……唉，晚辈才出此下策……”
“哦，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郁道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把剩下的半个圈子绕完，回到薛少白面前，突然就盯住了他的眼睛，“都说你对雪柔这丫头好，今天我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情比金坚’了——就凭你对她的一片深情，这么随随便便挥剑一砍，就把我西子门水牢的铁栅给劈断了——你可知道，这铁栅是极北玄铁所制，西子门有史以来，就只被人砍断过一次，那还是南宋年间的事呢。”
薛少白不自然地笑了笑：“是么，不知是哪一位大侠的手笔？”
郁道微也笑了，卖着关子调头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那位大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当时用的，就是薛少侠你手里的断情剑。”
薛少白骤然变了脸色：“前辈——”
“哎——”郁道微打断了他的话，“方才你救雪柔她们的时候，我恰好也在水牢里。不过我去的比你早，听她们姐妹三了聊了一会天哩！”
“前辈——”薛少白抢上一步道，“那么前辈想来也知道，晚辈是逼不得已才杀了陈文庆那禽兽——他，他居然对雪柔无礼……如今，大错已成，晚辈又怎么忍心让雪柔承担，这才……”
郁道微冷哼了一声：“薛少白，我已说了，你是我的女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何必跟我隐瞒？你为了断情剑，费尽心机，连自己的妻子都可以推她下火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江雪柔一天在我手里，你就一天不能光明正大地拿出断情剑，你即使公审她们三个，她们手里也没有断情剑。只有把她们放了，由着她们跑个哪个荒郊野外，你再去把她们杀光灭口，只说是自己大义灭亲，夺回武林至宝——哼哼，到时候，谁还不服你？”
她这一席话一气说出，就像是用剑狠狠在湖面上抽了一下，当时是一声响，动作停了，只有静静的水波。一波接一波，无形的手，揉捏着江雪柔的心，把那心一直朝上顶，要推出嗓子眼去，让她几乎呕吐。
薛少白忽然又笑了：“前辈果然是前辈，眼力不同寻常，薛某玩这么一点雕虫小技，全被前辈一语道破。”
“什么眼力！”郁道微笑道，“我不过是清楚雪柔这孩子的脾性。她虽然小时候顽皮，但是没什么心计，要她算计着和伍婉云勾结，杀人盗剑，她是没这个胆子，况且，她的心里就只有你——她这次会落到我的手上，还不是因为她惦记着你，要来找慕容端阳问个究竟？可惜呀，一个好好的孩子，就这样……”
“前辈也不必担心。”薛少白道，“晚辈也没打算置雪柔于死地。晚辈在人前，是一可偶咬定了慕容端阳和伍婉云的，事情过去之后，晚辈自然和雪柔过回神仙眷侣的日子。”
“那倒不必了。”郁道微摆手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江雪柔听了慕容端阳和伍婉云的话，不一定会待你如从前，你若想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留着她就是个祸患。你岂可为了一个女子，功亏一篑？”
薛少白定定地望着她，良久，突然笑道：“前辈真是巾帼英豪，晚辈佩服，佩服。”
“你不要和我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郁道微不耐烦道，“我是早知道你薛少侠会有号令群雄之日的，要不然，非但先前不把徒弟嫁给你，刚才，也早去大厅里，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天下英雄了。”
“那么前辈是有求于晚辈了？”
“不错。”郁道微一指远处凤凰山的方向，“我可以助薛少侠登上盟主之位，请薛少侠今后把血衣派铲平，要叫天下知道，古西子门的正统在我这里，而不在血衣派。”
薛少白哈哈大笑：“这是件简单的事情。前辈为了把江雪柔她们抓回来，不是已经把血衣派打得一败涂地了么？”
“名不正，言不顺啊。”郁道微背转身去，望着黑沉沉的天幕和同样黑沉沉的西湖水，“就好象薛少侠你，如果不杀那个三丫头就拿出断情剑要当武林盟主一样。我这事，非得由盟主说出来，才能太平呢！”
薛少白也缓缓向湖边走了两步，道：“盟主？其实，以前辈的见识和武功，方才就是到大厅把一切都抖出来，号令群雄来杀了晚辈，那群雄俯首，前辈不就是盟主了么？”
郁道微嘿嘿一笑，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只不过，我一个女人，恐怕没人肯呢！盟主，还是要薛少侠这样的大丈夫才行，我们的女人做事，再怎么周全，也会被人说头发长，见识短的。薛少侠，你说是么？”
她问这话的时候，转头去看薛少白，但是看见的，却是一道寒光——断情剑！她还要躲闪，可是这一击太突然了，断情剑已经划过，断了她的咽喉，血溅出来，她倒下去。
“女人的见识！”薛少白冷冷的还剑归鞘，“果然就女人的见识！”他两下扯去身上的黑衣，包了几块石头团一团，沉到西湖中去了。
月色下，江雪柔怔怔的看着——啊，还以为，还以为他会消瘦，会眼窝深陷，没想到，他还是那锦衣华服，玉树临风的少侠，脸上都是凛然正气。
-
*****天幻网 mary_c_z *****
*****榕树下 窃书女子*****
*****飘渺水云间 yuna*****
separateways.rongshu.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