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看《变形记》(完全版)

2002-04-09 22:26 | quale

author's note:某些意见是参考了其他人的评论,但是跟我的观点一致。

1. 在《变形记》这篇小说里面,卡夫卡写到了人变成动物的怪异的现象,究竟有何用意?

我认为,卡夫卡之所以要写出人与动物之间的区别,原因很简单:某些人——注意,是某些人——在别人的眼中,被看作不过是动物一般的罢了,但是这种看法实际上并不是有意识的行为,而是一种潜意识的行为,认识这一点,对于理解整篇小说是很重要的。
当然这不是说某些人真的是动物,或者是,卡夫卡说他们是动物——我认为卡夫卡所要表达的意思是,当他观察他周围的社会,他看见的是:某些人人把另外的一些人看成是动物一般。而且基本上,“动物”一词已经被使用。
这个词的意思,最好的表述就是“像负担一般的动物”。在故事里面,Gregor的家人,还有他的上司,对待他,实际上跟一头牧场里的马没什么区别。他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工作的非常勤奋,Gregor和他的家人之间没有什么感情上的交流。他们把这一切看成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也没有想改变这一切的意思,因为现在这样就很好。
其实,我个人认为“动物”这个词在这里不是很合适。故事里面Gregor变成了一只虫子(注意到“insect”一词有“卑鄙的人”的意思,不过应该没什么联系-_-)我个人认为用“虫子”一词就更能象征他在他家人和上司眼中变成的形象——后来住宿的那几个人也是这么看的。
我的意思是,如果是动物的话,那可不一定令人讨厌——譬如说马吧——人们喜欢马,小孩子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可以骑在马的背上到处奔驰。马是哺乳动物,温血的,我是这么认为的,即使我们可能会认为比它们强,它们应该侍候我们,我们也不会认为它们令人厌恶。
但是,对于虫子就完全不同了。我所认识的大部分人,对虫子都是抱着一种厌恶的心态,看见一只蟑螂在地上爬的时候,恐怕没有什么人不会立即举起什么东西(鞋子就最适合了)去拍打它,认为它不如死了更好。人们也讨厌它们,因为它们体形小,很顽强(玩弄过蚂蚁的人肯定有这种想法),很有组织,而且通常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它们即使是发出噪声,通常也不过是些很有胁迫性的嗡嗡声——蚊子就是个典型——人们很不喜欢听见的声音。
可以这么说,虫子根本没有人的特性——也不可能有——也不会有真正的个性。但是譬如马,或者是别的什么动物,都会有——或者至少人们是这么认为的——一些个性在里面。因为这一点,我认为,我们能在哺乳动物中找到同感,找到安全感,因为我们能够亲近它们。但是对于虫子则基本上不可能。我们通常不可能接近它们,跟它们做朋友,而通常是讨厌和害怕。
这就是(我认为的)为什么卡夫卡选择了虫子,而不是别的什么,使得Gregor变成卡夫卡预想中的样子。虫子满足了上述所说的各种条件。但是在这里的意义则更深刻。
这种设定使得Gregor从人类社会的三维空间脱离出来,走进了昆虫的二维空间。他变了形之后,他(它)的家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怎样对待他(它),怎样相处,怎样跟他(它)交流,等等。在刚变形之后的一段短时间内,他(它)的家人感到很吃惊,但是她们还是知道他(它)是Gregor,而且仍然像以前那样看待他(它),不过这段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好的,到了这个时候,我想我应该把我对这个故事做一个简单的阐述吧。故事开始之前——就是说,在Gregor变形之前——他是一个勤奋工作的人。他做自己的工作,安分守己,很少交际,养家糊口。这就是他家人对他的感觉。用一个词来说,他是一个很单调的人。但是,真正的现实是,他并不是这样的。他讨厌自己的工作。这份差事对他来说很紧张。他也是一个人,也就是说,他在不断的变化着。虽然不是很快,但是每天都有一点点的变化。就像每个人成长的经历一般。但是,无论他已经变成怎样,他的家人和上司却仍然用旧眼光来看待他——一个诚实可靠的工人。这种感觉已经根深蒂固,他们感到这是很自然的,他们根本没有重新审视Gregor,以更新他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他们仍然是那样看待他。
他们在Gregor变形之后,感觉到那是很“突然”的。我使用了引号,因为这对于他们来说是“突然”,而对于Gregor来说则不是。因为他在不断的,一点一点的变化着,他当然不可能注意到他自己的微小的变化,就好像你一天一天长大,你却发现不了你每一天的微小变化一样。但是对于家人和上司来说,这是一种很突然的变化。就好像昨天还是原来的Gregor,而今天却完全不同了。这内在的根本原因,在于他们长期把他忽略了,没有真正的看到他,直到这个时候。这跟你小时候,新年去远房亲戚家拜年,他们肯定会说“咦!又长高了许多哦!”是一个道理。尽管夸张了一些,但是可以这么说,对于他们来说,你“变形”了。《变形记》里面也是这样的。当Gregor的变化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程度了(也就是变得不是人了)的时候,他的家人和上司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虽然,他们现在的想法是,Gregor已经变的跟他们很疏远,他们很害怕他现在的形象。
然后,对我来说,整个故事的中心观点,正是在他们一开始的惊讶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其实,问题就是今后他们如何对待他。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对待他还好好的,但是这种关系却在不断的恶化之中,离他越来越远了。其实,他房间里的东西在逐渐被移走,这也是这种关系的恶化的象征。他正在变成一个二维的角色——从他房间里的家具,还有别的东西,在逐渐被移走中,都可以看见,实际上他们在使他变得越来越不像一个人了。这种过程在不断的进行着,他们并不想办法去“拯救”他,甚至还去“怂恿”他。他们这种实际上的无能,他们的恐惧,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实际上在毁灭Gregor,以及他们自己的人生。他们不能面对它,他们在挫伤Gregor的意志。
另外,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Gregor的语言,他的声音,还有他走路的方式,等等。故事开始的时候,他仍然能说出流畅的话,他的家人也能够明白他说的话。但是他说话的能力在快速地退化,他的家人再也不能理解了。对于他的家人来说,这无疑是个打击——这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能说流利的语言的Gregor了——即使他仍然努力的尝试着去跟他们沟通,但是还是以失败告终。虽然Gregor还是能说话——至少他能记起他说的语言。他没有觉察到这种变化,也就是说,他本质上没有变化(这让我想起了,在故事开始的时候,Gregor努力尝试着让家人能够把他仍然视作原来的Gregor)。他仍然能够思考,像人一样。但是他的家人可不这样认为。这个故事是他们对情况的一种叙述,而不是现实的真实反映。

2. 卡夫卡对现代社会的看法

这一点我不是太肯定,毕竟这个题目的答案,至少有这里的十倍那样长。我只能尽量保持简练的说出来。我不知道你们对卡夫卡,以及他的人生经历,究竟了解多少。我所知道的是——他讨厌自己的工作,讨厌周围的许多人。我认为,他不觉得整个人类社会,是否有多少人性在里面。一个可以对像Gregor这样的人,这样的不理睬,把他的人性扭曲到了这样的程度的社会,对于卡夫卡本人来说,是一个病态的,不合情理的地方。也许卡夫卡也会看到社会的好的一方面,但是这种好,只能是受到压抑的,受到抑制的,受到人情的冷漠,自私,胆小和贪婪所压制住的。统治阶级使用的是暴力,使其他人屈服,而受害者往往害怕说出来——怕受到惩罚,以及“新生活”的恐惧。即使人生是多么令人厌恶,我们也懒于去改变它,因为即使我们可以通过斗争而得到幸福,但是那个过程是艰苦的。社会是一个很自私的地方,充斥着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这也就是为什么Gregor会变成一只昆虫的原因。对他的家庭来说,他不过是机器上的一颗螺丝,只有他工作不正常的时候,他的家人才会觉察出来。就像在今天的许多人一样,他实际上不能说是一个人。这可能就是卡夫卡写作《变形记》的一个意图(本人认为)。而不幸的是,这种情形,在现代也没有太大的改变。用奥威尔的《兽园》里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事情没有改变,生活还是照旧。”照旧一样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