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照花》6

2002-03-01 12:11 | mary_c_z

小禾早也猜到,她一旦被发现就绝对是跑不掉的。徒劳的夜奔,只给她带来以后许多天的囚禁。在临水的房间里,叔叔婶婶锁上了门,钉上了窗,锁鬼一样把小禾关在里面——其实小禾也和鬼差不多了,不吃不睡,倚在门上,透过木条的缝看外面。柳生桥很远——那夜她失约了,不知道乔治等到几时——她是看不见的,只有对面的窗,那个破洞,风从外面灌进去。小禾恍惚就见到那两个女人,一个是鹅蛋脸,薄薄的刘海,剪水杏子眼,另一个是珠圆玉润,婴儿般的胖,她们在那里晃啊晃,带出阵鬼森森的风,而河面平静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一点波纹,只有曹水莲凭空地冒了出来,身上湿淋淋的,腕子上还淌着血。三个女人叫唤着小禾的名字。小禾捂着耳朵——不,不,她们已死了。
于是小禾想到了死。她不想嫁,不能逃,至少还可以死。她活着不能做乔治的人,死了至少可以做他的鬼。
她砸了茶叶罐子,用碎瓷片划手腕。伤口微微张开着,像乔治微笑时的嘴,那么多的软语温言,汩汩地冒了出来,她头晕乎乎的,仿佛醉了。可梦中自己就穿上了那件妖异的大红色衣服,周围的人都说:“恭喜恭喜,今天是个大吉大利的日子。”
什么个大吉大利的日子?这样冷,太阳就像个冻坏了的柿子,瑟缩地挂在天上,仿佛随时会掉下来摔个粉身碎骨,既发不出光,也发不出热,赵庄唯一的一丝光和热都来自陈家迎亲的队伍——那所有的朱红、正红、金红、橘红、玛瑙红、碎牛肉红都极尽所能挤出写喜气来,还有那所有的锣鼓和唢呐,使劲鼓噪,要把鞭炮的烟雾驱散。
小禾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更不知身在何处。她像具干尸似的坐着,只是在经过柳生桥的时候突然掀起帘子向外看——目光所及只有红色,大概是操水莲割腕子时淌的血吧,怎么还没干?桥上没有乔治的身影。乔治难道只是她的一个梦?或者她根本一直在做梦呢?
她大概就是在做梦了,一个充满了红色的梦。红衣的喜娘背她进门,她跨过红色的火盆,手里拿着红色的苹果,猩红的音乐,她不知道是在和谁拜堂,她只能看到盖头,红得很正。末了入了新房,关了门,周围的人仿佛在刹那间死绝了,没了声息。
小禾没一点力气,靠在床边。微弱的呼吸吹动了盖头,她猜测自己还活着,或者真的死了,只是个会呼吸的鬼也说不定。那呼吸使她闻到新房里古怪的味道——分明是药味,但夹杂了各种香料,多半是丁香末子,使人头晕。她期盼这个梦境中有乔治,可是没有,只有鬼,鬼在扯她的衣服,手指枯瘦,干柴一样,顺着袖口摸索,寻她的手。小禾的尖叫都堵在嗓子里,她拼命甩袖子,但甩了那手指又来。她跳下床,可袖口还被抓着。她吓得一身冷汗,奋力一挣,挣开了,盖头也掉了,这时便能看到床上一个枯瘦如鬼的男人,脸上全是死气,一双浑浊的眼睛之勾勾盯着她看,嘴半张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小禾动弹不得,被那鬼吓散了魂魄。鬼的手又抬起来,伸向小禾,好象要抓她去阴间。小禾终于从噩梦中惊叫出声:“鬼!有鬼啊!”
她一头撞出门去,鞋子掉了也顾不上穿,直往亮的地方跑。屋檐下一排红灯笼,诡异的光芒,映着来往的丫鬟的脸,小禾觉得她们都是没有五官的,都是鬼。
有个小丫鬟扶住小禾:“六姨太,什么事?”
“鬼……鬼……”
丫鬟道:“哪里?”
小禾只会说:“鬼……鬼……”
一群丫鬟围着看热闹,嘁嘁嚓嚓,好象无数小鬼。小禾缩在中间,抱着头:“鬼……鬼……”
蓦地,一个声音道:“围在这里做什么?”
丫鬟们都住了口,小禾朦胧中看到两个妇人,一个包裹在红黑色四平八稳的袍子中,她不认识,另一个完全隐在阴影中,她看不清。
红黑色妇人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禾不会说,只念叨:“鬼……鬼……”
红黑色妇人皱了皱眉,对身边的老妈子道:“钱二姨,你去看看。”
钱二姨说“哎”,然后一路小跑地去了,不久,就听见她在远处失声叫道:“太太,老爷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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