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别离 Side 14~15

2006-11-10 00:01 | 莫殇的幻觉

Side Fourteen

咖啡时光,我与他认识四年有余,他从不肯多说自己。最初在论坛上,他的个人签名写着:咖啡时光,一杯意大利特浓,看一部乏味的电影,抽掉两包烟,然后奔波劳碌。我是英俊的男人,不缺人陪。

有时下雨,闷在家里,看窗子上淋漓的水迹,木地板因为潮湿而氤氲了一层水雾。经常冲一杯咖啡倚在阳台的玻璃门旁看雨,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只身站在风中,只觉肃杀。咖啡时光说,我未曾对一个素昧谋面的女人保持这么久的热情。他说,第一次看你写的东西已经迷恋上你。我只是笑。却不曾想他渐渐成为我唯一要好的网友。我是过分懒惰的人,没有热情跟任何人保持长久的联系。

寂寞,怎么会不寂寞。但是,寂寞又如何?寂寞是腹部带着凉气,是一个木然的表情,是长发纠结在风中,是手臂旧伤刺痛。亦是难以言语。它死在身体里,带着臭气,无法清除。既是这样,艰辛地维持那些错落的关系又能如何。寂寞是一个人的事,不见得能被声色填补,或者说,必然不能。利害关系,工作需要,这些人我得罪不起。朋友,除了身边寥寥几人,我没有多少朋友,可也已经足够。

咖啡时光是个例外。始终若即若离,亦未曾探听过生活现实。至今不知道彼此的声音,长相,甚至城市与名姓。仅保持在网络上。他是自恋自负的男人,但骄傲之下,又有非同常人的自知自省。在我因寂寞而脆弱的时候,常常只会想到他。离开周年华,也是最先告诉他。

齐彻约会我的时候频繁起来。我尚挂念死去的莫络,时时望住日光便愣住。周年华那时开始有心事,给我不少压力,工作又忙,经常在各地奔忙。素瑶的模特事业蒸蒸日上,唯有电话中向我诉苦。齐彻倒像是明了我心里烦闷,约了我出来,陪我喝杯咖啡,或是晚上喝杯酒。

有时沉默,却不尴尬。我们足够了解对方,我知道他对于暧昧情事多么游刃有余。却也因此,防备他。

某个午后,是个忽然来临的雨天,来不及带伞,幸而已经到了咖啡馆。坐在外面,有屋檐遮住,淋不着。只是衣服上有零落的水迹,头发湿漉漉。停车位不好找,齐彻只得把车停在附近一个酒店的停车场。跑了来已几乎浑身湿透。我看他忙不迭擦着头发和衣服,却忍不住笑起来,他少有这种狼狈的境况吧。齐彻瞪我:不是因为你,我至于么我?

我笑道:“倒像是我死皮赖脸约你出来。”忽然一阵风过,忍不住颤了一下。他问我,冷么?我说,不冷,我喜欢这样的天气。他便笑:那时你也是这么说。
我愣住:什么时候?他说,第二次见面,在素瑶家里。我恍然想起那个凌晨,那是我与齐彻第一次认真说话,也是那时,知道了彼此的伶牙俐齿。

皮肤已经被风吹干,指尖冰寒。齐彻笑说,你不冷,我倒有点冷。说着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并不凉,反而是一种干爽的温暖。齐彻不动声色地握了我的指尖,暖意软软地传递过来。我忽地用力,然后抽回。眉目淡定,笑说,有些人居心叵测,非要剥削我剩余的一手热气儿。

一道去找致辛,却时时不在,只留一个木讷的店员留守。致辛的家底我们虽不清楚,瞧也瞧得出来。这么大一家店,他玩票似的想关门就关门,原装碟给我们的折扣低得骇人。偶尔听他说起,是有个腰缠万贯的父亲。想是关系不好,少听他提及,总是一句带过。只碰着他一次,正巧是我一个人去,素瑶来电话,问我在哪里。知道是在“寻”里,便让致辛接电话。致辛忽然稳重起来,对着电话口气极柔和。“最近天气不好,你少接点活儿吧,当心累着。”如此叮嘱关心一番,等挂了电话我已笑着望了他许久。微有些窘,一顿,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便揶揄他:“近日神龙见首不见尾,都是约会去了?素瑶这小妮子,对我们都说没空,见你倒见得勤。”
致辛也不瞒,认认真真地说了句:“我觉得自己,该收心了。”余出一段沉默,他又说:“奇怪得很,为什么是素瑶呢?”

我心里柔软,点一根烟问他:“为什么不可以呢,总有一个人,就是对了,一个便能抵过你曾经所有迷恋与真心,烙在心里,擦也擦不掉。想避,一定也避不开。因为那真心日日夜夜和你的灵魂对话,告诉你,那是真的,心心念念,全是她。”
致辛点头:“避不开,只是——”
“致辛,爱上素瑶有什么不好。”
“不是不好——”致辛叹口气:“我是知道,她爱的不是我。”

我忽然便想起那时侯,素瑶喝醉了呢喃的名字。齐彻说,身不由己的男人。素瑶从来不曾对我提他,我以为她已经放下。

告别致辛,路上我还在想,他能定下心来爱素瑶原本是件皆大欢喜的事。人的感情多么微妙,男人女人总忍不住要斗智斗勇,致辛一向牵着别人走,只因为不爱。因为不爱,便能从容,以不变应万变。再多花样使出来,到了致辛那里就软绵绵的,一点力道没有。我跟致辛暧昧的时候,那叫棋逢对手,见招拆招,我再退着躲,他也便没了兴致。素瑶却不同,致辛说:面对素瑶,我的手段全使不上。这倒是真心了。什么欲擒故纵什么四两拨千斤,一概没有。这个年代能够用一片纯粹来对待彼此,真正是难得。

可是素瑶,苦苦陷在一个给不了她长久的男人怀里。又有什么办法。人的感情多么微妙。

Side Fifteen

周年华在我离开以后并未找寻过我。竟会觉得失落。却也知,真正爱过的人,没有可能分开还是朋友。那相恋的时光难道都忘了么,还要约出来喝杯咖啡吃个饭,装作心无芥蒂问对方近况,问对方新欢如何——岂不滑稽?装给谁看呢?但这番话由咖啡时光说出来就尖刻得多:你也要学那些没有大脑的女人么?自己抛弃别人还想人家死皮赖脸央你求你?女人时不时都爱看被抛弃的人认准了你义无返顾飞蛾扑火死不悔改?周年华若真是那样只能说明你爱错了他。

我知道咖啡时光说得对,却忍不住恼。我那些不可告人的阴暗心理、那些小心思只怕唯独在他面前暴露过,他却这样咄咄逼人,连句宽慰的话都没有。我说了句忙,就下线了。齐彻正好打电话来:单身贵族,赏脸出来吃饭可好?

听着我语气不佳,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正气着呢。齐彻哑然失笑:“认识你这么久还没见过你生气,快出来让我瞧瞧,大不了我让你欺负,消消气。”
我说,那好,今天吃麻辣小龙虾。齐彻说,那还不是随你,不过敢问一句,天气这么热你又在气头上,不是该吃点清淡去火的?我笑:“我怕待会就不生气了,吃麻辣的上上火,好维持欺负你的心情。”

吃完饭去喝酒,朗姆酒。我莫名想起程小军。想起我与莫络青春年少的时光。致辛与素瑶。又想起周年华。很多事我未曾对人提起,是无从说起,也是惯性压抑。内心情情种种,诸多不堪,但纠结在一处始终没个头绪,早已经觉得身心疲倦。

不知觉就喝得多了,目光迷离,手臂搭在台面上,脸侧着抵在手臂上,一声接一声叹气。齐彻为我点了根烟,放在我唇间,手已攀上我背部,轻轻捏着我后颈的穴位。我胡乱说着年少的事,问他:“你记得我小时候常混的小酒吧么?”齐彻说:“你未跟我说过——”见我瞪他,投降道:“我错了。为了赢得家庭梦想,请提示。”
我笑起来:“这场游戏没有设置提示,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悬崖尸骨无存。”

“这么严重?王小丫还给提供三种求助方式呢。”
“我不是王小丫,我是许奚禾,许小妖。你弃权吧,迷途知返,犹可得全尸一具。”
齐彻忽然捧起我的脸,嘴唇覆盖下来,一只手抬着我的下巴,一只手紧紧揽住我的腰。他低声在我耳边说:“我不知该回到哪儿去。既然没有去处,纵然你的怀抱在万丈悬崖之下,我也跳了。”

我醉熏熏推开他,不由己地激烈起来:“不要用这番甜蜜情话诱惑我。我厌恨这暧昧,尤为厌恨这暧昧之下依旧是冷暖自知。我不想自欺还年轻,还有余力玩这些四处埋伏着的暧昧游戏。”我缓缓地舒气,口吻稍柔:“我只不过,想要一个确切,一个定数。”

“奚禾,你只知道我对暧昧游刃有余,但你是不是知道我的精神洁癖,知道我也在认真地等一个人?”见我沉默,他又说:“平息欲望才能知道真实的自我,你要一个确切一个定数,你有没有想过付出什么?”

“齐彻,你我都不年轻了,我现在内心仅余的耐性和柔软都如数交付给你,不过是希望能够给你一些温暖,你还要知道什么?”

“这就够了,你的话已让我满足,即使腊寒时候,无须披锦着裘便可安然度过。”他一双眼看住我。我叹气说,齐彻,送我回去吧,我累了。

回到家竟看见咖啡时光低头道歉,我说,已经忘记你的话。又对他说起齐彻。咖啡时光问我,你可有一点喜欢他?
“怎么没有,”我说,“否则怎会借着酒精胡言乱语出那些话来。”
“那为什么不要他给的温暖,他不是已经张开双臂了么?”

我苦笑:“你怎么也会问这种问题,你可知我要的并不只是温暖而已么?我需要的是感情,是心力交瘁时有人在身旁相濡以沫,而不仅仅是短暂的宽慰。你可知,我对他敞开越多坦露越多,只会更寂寞更脆弱?我只能让自己残酷,不放任何人在心上,由此获得淡定坚韧,即使这淡定坚韧不过是自欺欺人?”

咖啡时光仍问我:“你怎么知道他不能给你长久的相濡以沫?”
我反问他:“如果他能,他还会犹豫着只说温暖而不言及长久么?”
他沉默,又说:“人都是这样的,或许你应该给他一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