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随感(四)——史识和史事

2005-07-29 16:54 | 温峤

以前听课、看书,都喜欢那路逻辑清晰,论点深刻乃至刻薄,语言俏皮有趣的。对于做史实、制度研究的,很不在意;小学、考据的东西更是一笑。写东西的时候,也是豪情一起,就能下笔千言的。
等自己要实实在在的做些学问,碰了头,才知道以前的路数,大体是“野狐禅”。“为学”两字,颇重。——没有扎实的史事基础,很难发生出独到的史识,不是天才者,尤忌此。
下面3篇日记,是以前颇为自得的东西,现在看,不免脸红,想起“莫让头脑做了他人的跑马场”之语。

2月12日: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无论以何种标准,他们和他们的诗在历史上的痕迹是无法回避的。
想象中,杜甫应是瘦骨嶙峋,于不尽长江畔,无边落木下,作少陵野老之叹。
然而据说,故宫中的杜甫像,黑胖而微髭。
历史和诗歌一样,也有想象力的加工,在一层层后人的想象下,才是所谓的历史的真实。
兰克说,客观如实。但大多数情况下,人们是客观如想象,人只接受自己愿意接受的东西,比如,瘦骨嶙峋的杜甫。
想象有很多种,一种是某种目的下的加工,一种是被局限的材料下的“正确”推理,还有一种,是认识方法的局限所带来的。
在阅读历史时,如果发现了前人的想象,不妨看看那是哪种想象,也许不经意间,会发现前人心中的小秘密,读别的东西的时候也可以试试看。
但要说,有想象的历史,就是不真实的历史这样的论断,似乎太绝对了,至少,我还是满喜欢瘦骨嶙峋的杜甫的。

2月17日:
历史上的今天,布鲁诺因坚持宇宙无限论在罗马鲜花广场受火刑而死

同一天,美国的民权领袖马丁·路德·金被捕入狱。
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因坚持、宣传在今天的我们看来是常识或应当如此的理论,被当时的“主流社会”视为异端,受到制裁。
人类还是在进步的:焚毁著作比把作者送上火刑柱文明,限制其自由比剥夺其生命文明——在你反驳我之前,请注意下列一个事实:16世纪,即使是所谓的文明之地,要处死一个人是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程序的,在欧洲,有“从不判死刑的”宗教裁判所;在中国,明朝天子们在权利游戏中消耗名为“他人生命”的附属品。人的生命都不受尊重时,自由是无从谈起的。相较而言,1960年的美国,要判处一个马丁·路德·金那样的“异端”死刑已不是某些个人或集团可以随心所欲控制的了。因此,在今天,我们可以也应当承认,把一个异端送入监狱要比送上火刑柱文明些,虽然,那还是很不够的。
他们的遭遇,不是历史上的特例,只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个案:人类总是从一种偏见中解放出来,以另一种较小或较轻微的偏见代替,那些最早觉悟到自己所处的是错误的少数人,常常被那些还未认识到这一点、因种种原因不愿承认这一点的大多数人所否定。——人类的永恒命运旋律。
极端的说法是:真理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
这种观点,似乎太悲观了一点,似乎修改成:真理只有被多数人掌握时才是真理,会比较符合以往的历史。
我们无法苛求往火刑柱上添加薪柴的人们或是投了有罪票的陪审员们,他们掌握的真理,是开始成为过去式的“真理”。
若以这种理由苛求他们的话,那是另一种有害的旋律。
旋律本身没有错或对,但如果懂得这种旋律的人或集团,利用这种旋律,来谋求维护自己的即得利益或是新的利益的话。
历史对于人所都会有公正的评价的。


2月18日:
以前有部经典的二战片:《伦敦上空的鹰》,反映的是41年英德空战的故事。抗日战争中,中国空军的表现如何呢?
今天是2·18武汉空战75周年纪念日。那场空战时间不长,12分钟,不过对于一个事件能否成为历史上的永恒,时间的长短是第二位的。
我没能找到那些殉国者的照片,但那应当是些充满理想与信念的青年人的脸——24岁而已。
我厌恶战争,但面对一个战士,我无法有任何怨言。如果要怨恨的话,目标也不是战争中的人,哪怕是敌人。目标只能是那些以战争为手段来强化自己地位或夺取私人利益的人,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吸血鬼——以他人生命为己所用。
那些敌人,我真的无法怨恨,他们所有的,是被欺骗和扭曲了的信念,以及,在战争中,脆弱人性崩溃后的反动,我有的是面对这种人性时的悲哀——但我做不到宽容,只有神才能真正的去宽容,然而,似乎并没有神这种存在。
硬币的另一面,是那些牺牲的真正的战士们,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了另一种人性。
我写得很主观,因为,我厌恶战争,因此对那些努力结束战争或仅仅只是在战争中以人的姿态活下去的战士我有着我的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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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论温太真,是过江第二流之高者,临名辈共论人物,第一将尽之间,温常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