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天黑黑(一)

2004-07-06 05:20 | 水月カヲル

很久没在忘都发东西..稍微有些长..不当之处.. 大家多多包涵.


一种天黑黑(一)

1

我还在读初中的时候第一次看《大话西游》是和雨婷一起看的。周星驰在剧中说出那一段“如果上天给我一次机会再来一次”的时候,雨婷就哭了。
后来我读大学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后面孙悟空对紫霞说的那段话是深情款款的。那时候我们宿舍的人都像抓狂了似的模仿《大话西游》和周星驰,我同寝室的人说,那是一种文化!他说这个话的时候眉毛上扬,嘴角带着轻蔑的笑,仿佛我是个文盲。

现在我不得不承认雨婷有许多感情是我不能理解的,我们走在一起的时候她经常很沉默。雨婷的妈妈也很沉默,所以我在她家里坐着的时候总是会觉得很不舒服。
有次雨婷的妈妈很努力的做出很慈祥的表情对我说,不不,你要好好保护雨婷,你是男孩子。
我就惊恐的点点头,不知道怎么回答,雨婷的妈妈随后又换回平时冷冷的样子,恶狠狠的对我说,如果让我知道你欺负她的话……那时候我最多只有七岁,看着她的样子,几乎就要吓哭了,我竭力的咬住嘴角,不让惊恐的眼神外露。最后雨婷的妈妈也没有说出如果我欺负雨婷的话会怎么样,只是轻轻的咬了咬嘴唇,叹了口气,摸摸我的头走开了。我如获大赦的长出了一口气,很讶异为什么雨婷的妈妈会和我有同样的表情。
那时候我一直觉得雨婷的妈妈是个怪人。我妈妈很喜欢雨婷,喜欢叫雨婷来我家吃饭,也喜欢和雨婷的妈妈聊天。妈妈说,因为爸爸和雨婷的爸爸是和好的同事,所以妈妈要照顾雨婷的妈妈。我说,那谁来照顾妈妈呢?妈妈说,妈妈自己会照顾妈妈。我很疑惑的问,那雨婷的妈妈为什么不能照顾自己呢?妈妈就会叹口气望着窗外,说,有些事情小孩子还不太懂。
后来我知道雨婷的爸爸在日本再也没有回来。爸爸看见雨婷的妈妈的时候总是很紧张的样子,因为妈妈说日本的机会是爸爸让给雨婷的爸爸的,至于这其中谁对谁错,机会选择人还是人选择机会,我到现在都还不明白。
总之那时候楼下的雨婷不快乐,这种不快乐一半来自远离的爸爸,一半来自阴郁的妈妈。

后来我看一些电视剧,里面的小孩子说,妈妈走了,我就开飞机把她接回来。
我很怀疑这样的想法,雨婷从小就没有表达过类似的愿望。雨婷甚至不愿意给爸爸写信,然而她总会站在我家阳台上望着西下的夕阳,因为很久以前,我的爸爸和她的爸爸总是会一起从学院下班回家,夕阳印在他们背上,那时候他们那么年轻,充满梦想。我依稀记得雨婷的爸爸是个很爱笑的人,雨婷说,爱笑的人太不安定,不不,你不要笑得太多了,我不喜欢。

和雨婷爸爸得活跃跳脱比起来,我爸爸不管是在学院还是在家里都显得唯唯诺诺得多。以前雨婷的爸爸总爱在晚饭之后到我家和爸爸下棋,一边下棋一边谈论着在学院里遇到的奇闻趣事。雨婷的妈妈则在一旁和我妈妈一起开心的聊着。让我记忆很深的是雨婷的爸爸曾经说学院的女学生们曾经给他写过一些幼稚的情书,而我爸爸则表示他没有。两个妈妈在一旁笑得很开心,我则不满的对爸爸说,您真不行,为什么您就没有呢?妈妈们就笑得更开心了。
印象中雨婷的爸爸有许许多多奇怪的想法,和爸爸不同的是,他并不满足于做一个大学的讲师,然后每天晚上在台灯下写着各种学术文章,计划着几年后变成副教授,然后成为教授。爸爸曾经说,学院的生活安详而平静,有妈妈在身边,就是最大的幸福。而雨婷的爸爸总是告诉我说,不不,男孩子要有大的志向,不可以像你爸爸这样老是躲在在学院里过着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糜烂生活。大人们听到这里都会笑起来,我却迷惑的问,那您不是和爸爸一样吗?雨婷的爸爸就会笑笑,不再回答。他眼里掠过的神色,并不是那时候的我能看懂的。
那时候两家人都很快乐,雨婷的爸爸就像个快乐的发动机。
后来雨婷对我说,妈妈总说爸爸像个孩子,所以,不不,我希望你快点长大。


2

虽然我不喜欢雨婷的妈妈,但是我还是很喜欢和雨婷呆在一起。因为据我妈妈说,我小时候是个有些迟钝的孩子,和男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因为太过没趣而经常被忽略,又因为运动神经不发达而打架也占不到优势,所以学院的男孩子们经常把我忽略。我喜欢雨婷静静的呆在我身边的样子,虽然她不说话,但是我总感觉到有人陪伴。我会教她各种在男孩子们那里学来的新奇玩意,比如打玻璃弹子,比如扇纸牌,比如把蚂蚱们串在一根官司草上用火烤熟吃掉。我想我当时玩得一定很拙劣,总之雨婷从来没有因为感兴趣而参与过。而事实上她一直没有参与过我的任何游戏。
我唯一不敢在她面前玩的是那些男孩子们最喜欢的欺负人的小游戏,或者因为雨婷妈妈冷冰冰的忠告,或者因为雨婷长期不苟言笑的不怒自威。
我们经常在学院的银杏树下玩着,我兴致勃勃,而雨婷安静的看着,既不表现得兴味索然,也不会快乐得想要参与其中。

当然雨婷也有喜欢的游戏,她的毽子踢得非常之好。而且和一般小姑娘得花哨踢法不一样得是,她会把毽子踢得老高老高,然后我们一起扬着头望着毽子悠悠落下,然后雨婷又是一脚,那毽子又会笔直的飞上天去。几十下之后,雨婷会用脚跟轻巧的把毽子磕向我的方向,然后说,不不,接住!我便会惊惶失措的盯着飞来的毽子,一阵手忙脚乱之后,颓然的看着毽子落地。
这些时候雨婷终于会忍俊不禁。我一直觉得,夕阳的余晖透过银杏树叶的缝隙映在雨婷浅浅的梨涡上,是我童年记忆中最美丽的画面。

雨婷的爸爸走后几年,雨婷的妈妈却开始不受学院的人们欢迎了。就连妈妈也不再经常到楼下和雨婷的妈妈聊天。现在响起来,学院的人用异乎寻常的热情对待雨婷妈妈的不幸,又用异乎寻常的冷漠对待雨婷妈妈的幸福。这在一直标榜人文关怀和人性自由的学院里简直是自相矛盾。可惜许多年后我坐在大学里写下这些话的时候,雨婷的妈妈已经不会在意这种迟来的理解。学院的人总是自诩善良,然而善良的人是不应该心安理得的去伤害别人的。
我不清楚雨婷是站在哪一边,那时候雨婷已经不爱说话了。妈妈却似乎更加疼惜雨婷,背地里不停的嘱咐我要多陪着雨婷,不许我欺负她。年少的我并不懂得那些扭曲的关怀和同情,也并不怀疑那些同情的合理性,然而我也无法改变和雨婷的相处方式,因为那种近乎冷淡的相处方式一直由雨婷主导着。

升初中那一年的夏天,雨婷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拉我去银杏树下踢毽子。
我第一次看见雨婷穿白色的连衣裙,事实上,那也是我第一次看雨婷穿裙子。雨婷的打扮总是很中性,虽然妈妈一直说她是学院最漂亮的小姑娘,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像个小淑女似的打扮。我们上小学的时候,学院里许多人家的小孩子都爱穿那种很多褶的公主裙,那些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跟着父母幸福的在学院宿舍区的花园里面徜徉,他们嘻笑着,被父母近乎溺爱的宠着。雨婷总是默然的注视着,她的眼神里从来不会流露出羡慕或者嫉妒,她拉着我的手也从来不会颤动。她总是有那种超呼年龄的平静,而她自己内心,是否也在渴望那样一幅画面,我从来不得而知。
那天雨婷一身的素白让我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发育,十二岁的她已经显得婷婷玉立,饱满的胸部和红红的脸庞,富有弹性的身体随着踢毽子的动作一起跳动着,在我眼里是那么美丽。我忽然不敢睁眼看她。
雨婷又是一次高踢,那羽毛毽子一飞冲天,却久久也不落下。雨婷似乎心情特别好,伸了伸舌头,然后拉着我的手说,不不,咱们爬到树上把它捡回来吧。
我点点头,虽然我从来没做过爬树这种在学院里看来有辱斯文的而且父母严令禁止的事情,但是那一刻我觉得,只要是雨婷说的,我都会去做。
我们费了很大的周折才坐在那棵庞大的银杏树最低的树枝上,在我对那树枝的受重能力表叔谨慎的怀疑的时候,雨婷却在一旁悠闲的荡着她的双腿。她光着脚丫,把白色的球鞋拎在手上,脸上异乎往日的挂着微笑。

我想我一定被那美景迷住了:繁茂的银杏树,清脆的蝉鸣,正午蒸腾作用的水汽,还有拎着白色球鞋的白衣女孩。我不敢说话去破坏这种和谐,我也不忍心说话去破坏这种和谐。
雨婷微笑着对我说,不不,妈妈结婚了,我很高兴。
我想起妈妈说的话,觉得雨婷应该难过才对,无言以对。
雨婷看我迷茫的样子,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又继续望着前方。
那时候我们靠得很近,我可以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可以看到她脸上浅浅的梨涡,可以看到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我想那一定是一个可以让我忍不住一直微笑的情景,之前之后,雨婷都没有那么快乐。
雨婷说,不不,你为什么总是那么爱笑。
我说,我在你面前已经笑得很少了。
雨婷说,不不,爸爸就是那么爱笑,看到你笑得那么开心,我总会想起爸爸。
雨婷又说,不不,你有梦想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怎么回到。
雨婷说,不不,男孩子不可以没有梦想,可是,你会为了谁而放弃你的梦想吗?
我想起一些思想道德修养课上的豪言壮语,摇摇头说,梦想不可以放弃。
雨婷点点头说,所以,不不,我一直没有怪过爸爸。
我懵懂的点点头,说,我们还要往上面爬去捡回那个毽子吗?
雨婷抬头望着那仍然高高在上的毽子,眼神有些迷离涣散的摇了摇头说,太高了,不不,我们要是爬上去的话会摔死的。然后又像是喃喃自语的说,谁要是把她拿下来,我就嫁给谁。说完之后冲我粲然一笑。
我抬起头,认真的计算了那个毽子的高度和爬树的难度之后,很认真的摇了摇头,说,你这辈子很难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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